寒风卷过枯黄的草叶,发出簌簌的哀鸣,为这深秋的山色更添几分萧瑟。
林枫勒住马缰,抬手示意身后绵延的队伍停下。他坐在马背上,极目远眺,眉头不由自主地锁紧。眼前是一片极其奇特的地形,仿佛巨神用开天斧在大地上狠狠劈凿过一般。
两座如同刀削斧劈的陡峭山崖,呈一个不规则的“八”字形,相对而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巨大门户。山崖是那种沉郁的、近乎黑色的岩石,上面只有零星几点枯瘦的歪脖树顽强地扎根于石缝之中,更显其险峻荒凉。而在这“门户”之内,并非想象中的山谷景象,而是被一片无边无际、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迷雾彻底填满。
那雾气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粘稠地流动着,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不断扭曲、翻滚,却始终不曾越过那两侧山崖的界限一分一毫。阳光照射下来,竟似乎无法穿透那迷障,只在雾气的表面形成一层惨淡的反光,内部则是深邃莫测的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
“就是这里了?”林父驱马来到林枫身侧,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却是凝重。他久经风霜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惊疑。这一路逃亡,他们见过穷山恶水,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地界。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皮质地图。地图已然泛黄,边缘破损,上面的墨迹也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其中一处标记,却用朱砂格外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类似的峡谷形状,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云深不知处,桃源或有路。”
这是从黑风寨那位已故老匪遗物中发现的,据说是其祖上流传下来的藏宝图,只是年代太过久远,真伪难辨。结合附近山民口中那关于“神仙居所”、“进去就出不来”的模糊传说,林枫才决定带领全族,来此碰碰运气。
他对比着地图和前方的景象,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地图所示,以及老猎人描述的方位,都指向这里。‘云深不知处’,看来的确如此。”
族人们开始骚动起来,连续多日的奔波跋涉,早已让每个人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水草丰美、可轻易安居的乐土,而是这样一片透着邪气的迷雾深渊,失望和不安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这……这地方能住人吗?看着就瘆得慌。”一个妇人搂紧了怀里的孩子,声音发颤。
“是啊,这雾也太怪了,大白天的都看不清里面,怕不是有什么山精鬼怪吧?”
“会不会……会不会又像上次那个小山谷一样,是条死路?”有人提起了不久前的失败经历,更添惶恐。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恐慌在积累。几位族老也面面相觑,脸上满是忧虑。
林枫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主心骨,他此刻绝不能流露出半分犹豫。
“二叔,铁山大哥,带上几个好手,我们先靠近看看。其他人原地休息,保持警戒!”林枫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嘈杂的议论。
林父、石铁山,还有另外三名身手矫健、胆大心细的族人立刻出列。几人将马匹交给旁人,手持武器,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巨大的迷雾门户走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压力。两侧的山崖如同两位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众人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草木腐烂又混合着泥土腥气的怪味。原本呼啸的山风,在接近迷雾区域时,声音竟诡异地减弱了,仿佛被那浓雾吸收了一般,四周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走到距离迷雾边缘约十丈远的地方,林枫再次抬手止住众人。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两侧山崖。
“看这里。”石铁山蹲下身,指着地面。那里的泥土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更显深褐,而且寸草不生,形成了一条模糊的、环绕着迷雾区域的“界线”。
林枫蹲下,捻起一点泥土,在指尖搓了搓,触感异常冰凉湿润。“像是某种边界。”他沉声道,随即抬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缓缓流动的雾墙,“这雾,绝不寻常。”
他沉吟片刻,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运足力气,猛地朝迷雾中掷去。
石头带着破空声,瞬间没入乳白色的浓雾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落地声,没有撞击声,甚至连回音都没有。
就那么消失了,无声无息,仿佛石子投入了无边无际的深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这一幕,让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违背常理的现象,比任何张牙舞爪的猛兽都更令人恐惧。
“我再去试试看。”一名叫林大牛的年轻族人,自恃勇力,有些不信邪。他紧握着手里的长矛,一步步朝着雾墙走去。
“大牛,小心!”林枫出声提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林大牛点了点头,在距离雾墙还有三五步远时,他停下脚步,谨慎地将手中的长矛,缓缓地伸向那翻滚的雾气。
就在长矛的尖端触碰到雾气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缓慢流动的雾气,像是被惊动的蜂群,骤然加速旋转,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从旋涡中心传来!
“啊!”林大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就被那股巨力扯得一个趔趄,朝着雾墙直扑过去!他手中的长矛更是脱手而出,瞬间被浓雾吞噬。
“抓住他!”林枫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了林大牛的一条胳膊。林父和石铁山也同时扑上,三人合力,猛地向后一拽。
“噗通!”
四人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林大牛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他的半条胳膊衣袖,竟已被雾气浸得湿透,冰凉刺骨。
“怎么回事?”林父急问。
“吸……吸力!好大的力气!”林大牛心有余悸,话都说不利索了,“好像……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我!”
众人看向那再次恢复缓慢流动状态的迷雾,眼神彻底变了。这不仅仅是一片阻挡视线的雾,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会主动攻击的陷阱!
林枫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界线边缘,死死盯着那片迷雾。物理探测无效,强行进入更是危险重重。这山谷入口,简直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强大的屏障守护着。
难道,传说中的“世外桃源”,真的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最终却要被这片诡异的迷雾挡在家门之外?
不甘心!一股强烈的不甘在林枫心中涌动。
他再次展开那张皮质地图,目光死死锁在那行朱砂小字上——“云深不知处,桃源或有路。”
“或有路……路在何方?”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阵较为强烈的山风从侧面吹来,前方的浓雾似乎被吹得略微稀薄了一丝。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但林枫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隐约捕捉到,在那迷雾深处,靠近左侧山崖底部的位置,似乎有几块巨石的轮廓显得格外突兀,它们的排列方式……似乎暗含着某种规律?
但还没等他看清,风势一弱,浓雾再次合拢,将那惊鸿一瞥的景象彻底掩盖。
“枫儿,你看到什么了?”林父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怪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迷茫和焦躁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的、如同猎手般的锐利光芒。
“这雾,不是天灾,也非寻常地理。”林枫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它更像是一种……人为的,或者说,自然形成的‘阵’。”
“阵?”石铁山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对他而言有些陌生。
“嗯。”林枫重重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迷障,“一种利用地形、天象、乃至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能量,构筑起来的迷障与防护。硬闯,只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迷失其中,甚至被其吞噬。”
他回想起自己那个深藏于灵魂深处的秘密——每日签到系统。虽然至今获得的更多是知识类或种子、工具图纸等实物,并未有直接提升个人武力的超凡物品,但其中似乎夹杂过一些关于奇门遁甲、风水地势的零散信息。只是当时处境艰难,他一心寻求立竿见影的生存物资,对那些玄奥内容并未深究。
此刻,面对这天然的迷阵,那些被忽略的知识碎片,仿佛在脑海中开始了缓慢的复苏和重组。
“那我们……该怎么办?”林大牛捂着依旧冰凉的胳膊,沮丧地问道。连靠近都做不到,岂不是只能放弃?
林枫转过身,目光扫过身边几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望向远处正在休憩、眼中带着期盼与惶恐的族人们。
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并非轻松的笑容,而是带着挑战性的、充满斗志的神采。
“有阵,就必有破阵之法。”林枫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这片死寂的山谷前回荡,“既然找到了门,就没有被一把锁挡在外面的道理。”
他抬手指向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雾,语气斩钉截铁:
“这‘桃源’之门,我们开定了!”
“传令下去,就地寻找合适地点扎营!我们,需要时间。”
命令下达,族人们虽然依旧不安,但看到林枫那镇定且充满信心的姿态,慌乱的情绪总算被暂时压制下去。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在距离迷雾界线足够远的背风处,清理场地,搭建临时窝棚,生火造饭。
而林枫,则独自一人,走到一块可以俯瞰整个谷口形势的高地上,盘膝坐下。他再次展开那张皮质地图,目光却不再局限于图上的线条,而是不断地在现实中的山崖、迷雾、地势以及地图标记之间来回切换。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将脑海中那些零散的、关于阵势的知识与眼前的景象对应起来。
“两侧山崖如门,是为‘天门’、‘地户’?”
“雾气聚而不散,流转有迹,是借助了地脉水汽?”
“刚才惊鸿一瞥的巨石……是阵眼?还是生门所在?”
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被推翻。这迷阵显然极其高明,远超他目前那点贫瘠的知识储备。这更像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也将那片乳白色的迷雾映照得如同燃烧的云海,更添几分诡异与壮丽。
营地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一些恐惧。但核心成员们——林父、林母、二叔、石铁山、陈清河等人,脸上却不见轻松。他们围坐在林枫身边,气氛沉闷。
“枫儿,有头绪了吗?”林母担忧地看着儿子紧锁的眉头,递过一碗热水。
林枫接过碗,道了声谢,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谷口的方向。“很复杂。这迷雾并非死物,它在变化,随着天光、风向,甚至可能随着时辰都在产生微妙的变化。强行进入,十死无生。”
“那……我们难道要一直等在这里?粮食不多了。”二叔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等,但不是干等。”林枫喝了一口热水,暖流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的思路更加清晰,“我需要更系统地了解它。从明天开始,我会带人沿着这迷雾的边界详细勘察,记录不同时辰、不同天气下,雾气的变化规律。同时,我们需要尝试更多安全的探测方法。”
他看向石铁山:“铁山大哥,麻烦你带人制作一些长绳,末端绑上重物,但不直接抛入雾中,而是在界线外,尝试贴着地面横扫,或者从不同高度探入,看看反应是否相同。”
“好!”石铁山立刻应下。
“陈先生,”林枫又转向陈清河,“您见多识广,可曾从古籍医典,或是游历见闻中,听说过类似这种天然迷障的记载?尤其是关于其成因,或者其中可能存在的动植物特性?”
陈清河捻着胡须,沉思良久,缓缓摇头:“老夫行医多年,走过不少地方,奇异地貌也见过一些,但如此规整、如此……‘主动’的迷雾,闻所未闻。不过,一些志怪古籍中倒有‘瘴疠之地,雾气蕴毒,入者昏聩’的记载,与此地情形虽有不同,但或许……可以小心验证其是否蕴含毒性?”说着,他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些试毒的银针和特殊药粉。
“有劳先生。”林枫点头,虽然他觉得这迷雾更偏向于“困”与“迷”,而非单纯的“毒”,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夜幕彻底降临,黑暗如同巨兽的嘴巴,吞噬了群山。唯有营地中的几堆篝火,在无边夜色中顽强地跳跃着,提供着微弱的光明和温暖。
而那片山谷入口的迷雾,在黑暗中,竟然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不可见的乳白色荧光,让它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仿佛一头蛰伏的、正在呼吸的庞然巨物。
林枫安排好了守夜的人手,并且严厉告诫,任何人不得在夜间靠近迷雾界线。
他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却没有立刻躺下休息。脑海中依旧在不断推演着迷阵的各种可能性。那惊鸿一瞥的巨石排列,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系统啊系统……”林枫在心中默念,“若你真有灵,明日签到,能否给我一点启示?”
带着满腹的思虑和对明日的期待,林枫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帐篷外,夜枭的啼叫声偶尔划破寂静,与那无声流动的荧光迷雾一起,共同守护着这片尘封之地的秘密。
谷口疑云,重重笼罩。而破云见日的希望,已然在林枫心中,埋下了第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