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踏进县一中考场时,鞋底蹭过水泥地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她抬手把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帆布书包里硬邦邦的钢笔,心里忽然就稳了。
“同学,准考证给我看眼。”门口监考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唐栀忙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的准考证,指尖因为紧张还泛着点白:“老师,您看这个行吗?”
老师接过看了眼,又抬头扫了她一眼:“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进去吧。东西都放外面桌子上,只许带笔和橡皮。”
“哎,好。”唐栀应着,把书包放在门口的长条桌上,特意摸了摸笔袋里那支钢笔——笔杆是暗红色的,笔帽上还刻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老太太前几天特意塞给她的。
“栀丫头,拿着这个,奶奶当年就是靠它考上师范的。”老太太当时拉着她的手,皱纹里都透着笑,“咱不跟人比别的,就把会的都写对,奶奶在家给你煮鸡蛋。”
想到这儿,唐栀嘴角弯了弯,攥着笔袋走进考场。
考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铅笔盒开合的声音、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窗外老槐树的蝉鸣,倒让她莫名松了口气。她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旁边就传来个小声的招呼:“唐栀?你也在这儿考啊?”
唐栀转头一看,是邻村的李红,俩人之前在公社中学一起上过课。她笑着点头:“是啊,真巧。你准备得咋样?”
“别提了,”李红垮了脸,声音压得更低,“那数学最后几道大题,我到现在还没摸透呢。你呢?听说你在县里补课,肯定比我强。”
唐栀手里摩挲着钢笔,轻声说:“也没多好,就是把课本上的题都过了一遍。咱们别慌,等会儿拿到卷子先看简单的,把能拿的分先拿到手。”
李红点点头,又紧张地攥了攥手里的铅笔:“我妈昨天晚上还跟我说,要是考不上高中,就只能去公社砖厂上班了。我可不想去搬砖。”
“不会的,”唐栀拍了拍她的胳膊,语气肯定,“你平时作业都做得挺好,肯定能考上。”
正说着,前面的监考老师敲了敲讲台:“安静了,马上发卷子。都把准考证放在桌子左上角,我要检查。”
考场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大家轻轻的呼吸声。唐栀把准考证摆好,又把钢笔放在卷子旁边,指尖轻轻碰了碰笔帽上的栀子花,心里的那点紧张慢慢散了。
卷子发下来的时候,唐栀先快速扫了一遍。语文卷子上的题目大多都是她复习过的,就连作文题“我的理想”,也是她之前写过的练笔题目。她松了口气,拿起钢笔,笔尖刚碰到纸,就听到旁边李红小声“呀”了一声。
“怎么了?”唐栀转头看她。
李红皱着眉,指了指卷子上的默写题:“这两句诗我昨天还会背呢,今天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唐栀想了想,刚要开口,前面的监考老师就走了过来,眼神严厉地扫了她们一眼:“不许交头接耳,自己做自己的。”
李红吓得赶紧低下头,唐栀也连忙转回去,握着钢笔开始答题。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她写得很顺,连平时容易写错的字词都没出错。
写到作文的时候,唐栀看着“我的理想”四个字,忽然想起老太太。她小时候总跟着老太太去学校,看着老太太在黑板上写字,心里就想着,以后也要像老太太一样,当一名老师,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她握着钢笔,把这些想法都写进作文里,笔尖好像也带着温度。
“还有半个小时,没写完的抓紧时间。”监考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栀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低头检查了一遍卷子。前面的基础题都答完了,作文也写满了格子,只剩下最后一道阅读理解题。她仔细读了两遍文章,很快就写出了答案。
旁边的李红还在奋笔疾书,额头上都冒出了汗。唐栀想提醒她快点,又怕被老师说,只好在心里替她着急。
终于,铃声响了。监考老师开始收卷子,唐栀把卷子整理好,递了上去。走出考场的时候,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洒在她身上,暖暖的。
“唐栀!”李红从后面追上来,脸上带着笑,“我最后总算把作文写完了,多亏你刚才提醒我抓紧时间。”
“你写得咋样?”唐栀问。
“应该还行吧,”李红挠了挠头,“就是默写题还是空了一个,不过其他的应该都对。对了,你考得咋样?”
“挺好的,”唐栀笑着说,“大部分题都会做。”
俩人正说着,就看到校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来接考生的家长。唐栀踮着脚往里面看,没看到老太太的身影,心里有点纳闷——昨天说好今天来接她的。
“你奶奶没来吗?”李红也帮着看了看。
“可能是路上耽误了吧,”唐栀摇摇头,“我再等等。”
俩人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李红的妈妈就跑了过来,拉着李红问东问西。李红跟唐栀说了声“再见”,就跟着妈妈走了。唐栀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老太太,只好背着书包往家走。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走出考场的时候,公社办公室里,一场针对她的风暴正在酝酿。
“书记,您真要这么做?”公社文书看着手里的材料,有点犹豫,“唐栀这孩子学习挺好的,要是因为这个不让她上高中,是不是太可惜了?”
公社书记坐在椅子上,手指敲着桌子,脸色阴沉:“可惜?她爷爷当年犯的错,还没算完呢。要是让她考上高中,以后再考上大学,那咱们公社的脸往哪儿搁?”
“可这跟孩子没关系啊,”文书还想劝,“再说,县里现在都讲成分不唯成分论,咱们这么做,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不好交代。”
“交代?”书记冷笑一声,拿起笔在材料上签了字,“我这是为了公社的稳定。你别管了,把这份材料送到县教育局去,就说唐栀政审不合格,不能录取。”
文书看着书记严肃的脸,只好拿起材料,叹了口气,走出了办公室。窗外的阳光正好,可办公室里的空气,却冷得让人打颤。
唐栀还在往家走,书包里的钢笔硌着她的后背,暖暖的。她想着回家就能吃到老太太煮的鸡蛋,想着考上高中后的日子,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她没看到,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男人,正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那个男人是县教育局的干事,刚从公社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拿着那份关于唐栀的材料。他看着唐栀蹦蹦跳跳的背影,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可一想到公社书记的话,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往县教育局的方向走去。
一场关于唐栀未来的风暴,已经在路上了,可她自己,还一无所知,只沉浸在考试结束的轻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