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那自黑暗货仓中扑出的变异者已到朱见济面前。
腥风扑面，森白的獠牙与锋利的黑爪，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面颊。
“陛下，小心！”
郭啸目眦欲裂，他想回防，却已然不及。刘思敬等文官更是脸色煞白，发出一声惊呼，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眼前的帝王是大明的中枢，天下的主心骨，若在此处有半分差池，国本都会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直面危险的朱见济，眼神却十分平静。
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在他眼中迅速放大，但他脚下未退一步。就在黑爪即将触及他咽喉的瞬间，朱见济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微微一侧，恰好避过了致命的正面扑杀。同时，他手腕一翻，五指如钩，后发而先至，精准地扣住了那怪物扑来的手腕关节！
正是武学中的擒拿手法，顺势牵羊！
变异者虽力大无穷，但关节终究是人体弱点。朱见济这一扣，如铁钳般死死锁住了它的筋脉。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他硬生生卸掉了那怪物的腕关节！
“嗬嗬——”
怪物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攻势为之一滞。
朱见济得势不饶人，根本不给它任何反应的机会。他身体顺势旋转，手臂发力，用小缠丝的手法带动怪物的身体，借力打力，使其整个重心失控，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的向一旁摔去！
“拿下！”朱见济低喝一声，抽身而退，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这时，反应过来的龙骧卫才如梦方醒，怒吼着一拥而上！
“保护陛下！”
“宰了这畜生！”
七八名精锐卫士用特制的铁网将其罩住，又用带着倒钩的长戟死死的抵住它的四肢，才勉强将这头狂暴的野兽按在甲板上。即便如此，那怪物仍在疯狂挣扎，力量之大，竟让几个身强力壮的龙骧卫都感到吃力。
郭啸连忙冲到朱见济身前，单膝跪地，声音发颤：“末将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甲板上，死里逃生的刘思敬和李泰等人，怔怔的看着那个站在原地，只是整理了一下白色长袍衣袖的年轻帝王，脸上满是震撼与难以置信。
他们从未想过，这位以文治和智谋着称的陛下，竟还身负如此武艺！他在生死一线间的冷静从容，更是让众人心中再生敬畏。
朱见济没有理会众人的惊骇，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个被死死按住、依旧在疯狂嘶吼的变异者身上。
他看着那怪物毫无理智、只有嗜血本能的赤红双眼，声音低沉：“这不是普通的瘟疫。这是一种武器，一种能彻底摧毁人的神志，将人变成只知杀戮的野兽的生物武器。”
这个结论，让在场所有人心头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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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二日，申时。
经过初步的消毒和清理，宝源号被暂时拖拽至黄埔军港外一处独立的隔离锚地。朱见济与一众核心成员回到了岸上临时搭建的总指挥部帅帐。
帐外，夏日的蝉鸣声嘶力竭，更衬得帐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陛下，万万不可啊！”
太医院院使刘思敬，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此刻正率领着随行的所有御医，齐刷刷的跪倒在朱见济面前。老人脸上满是泪水，几乎要将头磕破。
“陛下！剖验尸身，毁伤遗体，是大不孝之举啊！《大明律》有云，凡无故开棺见尸者，杖一百，徒三年！何况是剖腹挖心？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他泣不成声，声音都在发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陛下，此举违背祖制，更违背人伦天理！恐触怒鬼神，引来更大天谴啊！”
“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其余御医也纷纷磕头死谏。
他们刚从船上下来，心头的惊惧还未平息，皇帝陛下紧接着就下达了一个一个让他们心头发凉的命令——要对宝源号上的疫尸，进行解剖检验，以查明病因。
在这些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杏林国手看来，这简直是疯了！入土为安，保全尸身，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解剖尸体，那是刽子手干的凌迟之刑，是十恶不赦之人才会遭受的惩罚。他们作为医者，悬壶济世，怎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天谴？”朱见济看着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众臣，从帅案后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发怒，只是冷声问道，“刘院使，你告诉朕，何为天？”
刘思敬一愣，不敢回答。
“朕告诉你！”朱见济一字一顿，“百姓，就是天！万民，就是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大帐之中回响：“如今妖疫兵临城下，广州百万生民危在旦夕！整个大明都笼罩在这片阴云之下！若不弄清这病魔的底细，找到克制之法，任由它肆虐，届时浮尸百万，流血千里，那才是真正的天谴！”
他走到刘思敬面前，将他扶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朕知道，你们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君臣父子，伦理纲常。但医者，当有仁心！何为仁心？眼睁睁看着病人受苦等死，去守那些不能毁伤遗体的陈规旧俗，是为仁心吗？”
“不！”朱见济断然喝道，“找出病灶，对症下药，救活人于水火，这才是仁！这才是德！”
“不知病因，何以治病？”他的声音掷地有声，“今日，朕就是要逆天而行！用朕手中的刀，剖开这死亡的迷雾，为万民找到一条活路！”
“至于那些所谓的祖制、天理，还有史书上可能留下的骂名，”朱见济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容，“朕一力承担！”
“为救苍生，这不孝之罪，这万古骂名，朕……担了！”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将在场官员都震得哑口无言。他们从这位年轻帝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光芒。那光芒里有理性的审视，超越时代的人道，更有帝王不容置疑的决心。
“陛下……”刘思敬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他知道，没人能再改变这位帝王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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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广州港西侧的隔离区内，一座由军用帐篷临时搭建的特殊解剖帐已经建立起来，四周由三百名龙骧卫精锐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得水泄不通。
帐内，灯火通明。
朱见济换下龙袍，再次穿上了那身白色的多层细麻布防护服。他用烈酒反复清洗双手，又戴上了两层羊皮手套，脸上是鸟嘴面具和特制的琉璃护目镜。
“陛下，都准备好了。”李泰作为助手，同样是全副武装，他身旁，几个科学院的年轻学子正紧张地调试着照明用的铜镜角度。
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刚从宝源号上运下来的，死状还算完整的疫尸。
“开始吧。”朱见济吐出三个字，声音异常平静。
他从一个盛满烈酒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把外科手术刀，刀身薄如柳叶，锋利无比。这把刀，由京师顶尖工匠用百炼精钢打造，吹毛断发。
帐外，刘思敬等一众御医面色惨白地远远跪着，他们不敢靠近，只能闭着眼，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罪过罪过，冤有头，债有主，我等皆是奉旨行事……”。
而帐内的朱见济，眼中却没有半分犹豫和迷信。他握刀的手，十分稳定。
开胸。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划开了尸体僵硬的皮肤、肌肉，锋利的骨剪“咔嚓”一声剪断肋骨。当整个胸腔被打开时，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饶是李泰等人有所准备，也忍不住一阵反胃。
但朱见济视若无睹。他借助明亮的灯光，仔细观察着腔内的脏器。
他冷静地下令：“肺部呈黑灰色，组织纤维化，充满大量黑色丝状物，伴有粘液。取样。”
“心脏，心包积液，心肌出现非正常肿大……”
他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庖丁，手法娴熟、冷静地解构着死亡的秘密。每一个器官，每一寸组织，他都看得极其仔细。李泰和几名弟子负责记录和取样，双手抖个不停。
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景象？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子，此刻却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面对着腐败的尸身，从容不迫。这颠覆了他们对君王的认知。
“取血。”朱见济的声音再次响起。
针管刺入尸体早已凝固的大动脉，抽出的液体暗黑粘稠，如同石油。
“血液已完全凝固，血红蛋白遭到破坏……”
“剖开头颅，查验脑部。”
这道命令，让一旁的李泰都心头一震。开颅，这在他们看来，与戮尸无异了。
但朱见济的命令不容置疑。
当头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大脑组织暴露出来时，所有人都看到，那原本应该是乳白色的脑髓，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血丝，部分脑干组织甚至出现了液化、溶解的迹象！
“原来如此……”朱见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器械，露出了然的神色。
“陛下，这……这到底是什么妖法？”李泰声音沙哑地问。
“这不是妖法。”朱见济摘下面具，呼吸着帐外清新的空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是病。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能从根本上摧毁人体的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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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总指挥部帅帐。
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解剖终于结束。朱见济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了李泰、刘思敬、王瑾等核心团队成员开会。
他将在解剖中的发现，一一告知众人。
“朕发现，死者的肺部充满了细密的黑色菌丝，这说明此病主要通过呼吸侵入。”
“其血液变黑、粘稠，是因为血液的载氧能力被完全破坏，全身组织会因缺氧而快速坏死。”
“而更棘手的，是它对脑部的侵蚀。”朱见济的声音很沉重，“那些黑色血丝证明，病源可以直接攻击人的中枢，摧毁人的神志，这就能解释为何病人会发狂，甚至变成只知攻击的野兽。”
刘思敬和王瑾等人听得心头发紧，这些描述已经超出了传统中医理论的范畴。
“陛下，”李泰壮着胆子问道，“那……这病源，究竟是何物？是您之前说过的……瘴气之毒吗？”
“不。”朱见济摇了摇头，他决定抛出一个这个时代勉强能够理解的概念。
“此疫，非瘴气，非鬼神，而是一种肉眼不可见的、依附于体液和尘埃之中传播的微小活物。”他看着众人茫然又震惊的神情，继续解释道，“它就像……一种极其微小的蛊虫。一旦进入人体，便会疯狂繁衍，吞噬人的血肉，最终夺走人的性命。”
“为了便于称呼和记录，朕决定，就将此物，命名为蛇蛊！”
“蛇蛊……”众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神色各异。
“既然是活物，那就一定有克制之法！”朱见济的语气变得坚定，“传朕旨意！根据朕的判断，蛇蛊畏惧高温、烈酒！从明日起，全城强制推行三条防疫军法！”
“第一，所有疫死者尸身，一律集中火化，深坑掩埋！骨灰由朝廷统一供奉！”
“第二，全城所有医馆、民户，每日必须用烈酒擦拭门窗、手足！”
“第三，所有与病患有过接触者，必须强制隔离二十日！任何人不得探视！”
在会议的最后，李泰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份报告。
“陛下，臣……遵照您的吩咐，用科学院新制的高倍率琉璃镜（放大镜）观察了那黑色的血液样本……在光线充足时，臣好像看到……看到里面有一些极细微的、像微尘一样的东西……在动！”他激动地说道，“只是那东西太小了，一闪即逝，看不真切。”
朱见济接过报告，神色一凛。
他知道，李泰看到的，就是病毒和细菌的聚合体。
看来，要真正战胜这场瘟疫，制造出能洞穿微观世界的格物之眼——显微镜，已经是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