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京城。
护道和开拓的笔墨官司，在大明日报上，打了三天。
战火从朝堂烧到市井。
整个京城，乱成了一锅粥。
首辅王文那帮人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他们仗着几百年的道统。
仗着整个士林阶层。
要把太子的邪说，摁死在娘胎里。
可他们打错了算盘。
他们死也想不到。
那个叫开拓者的神秘人，压根不和他们念经。
对方的笔就是一把杀猪刀，专往最疼的地方捅。
不谈虚的。
只谈钱。
不讲道统。
只算民生账。
一篇檄文，就把他们那道德牌坊，砸了个稀巴烂。
舆论，彻底失控。
轰的一声，全倒向了开海。
朝堂的僵局。
就要被这汹涌的民意强行冲开。
王文那帮人气的吐血。
但也只能先当孙子。
准备再下一次朝会，玩阴的。
用规矩拖死你。
可他们想不到。
朱见济也想不到。
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一场万里之外的东风。
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
提前终结了战争。
。。。
天津卫，大沽口。
“头儿，你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守港的小旗官，死命揉着眼，他指着雾蒙蒙的海面，声音都变了调。
百户张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只一眼。
嘴里的旱烟杆，啪嗒掉在了地上。
海平线尽头，有艘船。
一艘怪船。
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船不大。
船身却很高，线条顺溜。
三根桅杆高高竖着。
上面挂的不是硬帆。
是几面鼓胀的白色软帆。
更邪门的是。
那艘船，竟然是逆风走的！
今天刮北风。
渔船商船早就回港了。
可那艘怪船，顶着风。
直愣愣的。
朝着大沽口就来了。
“妈了个巴子的，真是见了鬼了！”
张龙后脖颈子冒凉气，抓起号角就要吹。
“等等，头儿！”
小旗官眼尖，一把拉住他。
“你看船头！”
“船头上挂着旗子！”
张龙眯着眼死死盯着。
船头上，除了一面古怪纹章的旗，还挂了一面黄旗。
黄旗上，四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请求通商。
张龙傻了。
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海寇？
倭寇？
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还他娘的挂汉字旗？
他发愣的工夫。
怪船在百丈外停稳，放下一艘小艇。
几个金发碧眼，鼻子高得吓人的红毛番子，护着一个同样是红毛却穿着大明儒士袍的家伙，玩命的朝岸边划。
半个时辰后。
天津卫指挥使司衙门。
堂下跪着几个怪物。
指挥使刘大人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一个自称佛郎机国商船船长的红毛番，叽里呱啦的说着鸟语，谁也听不懂。
好在，还带了个汉人翻译。
“大人，我们船长说，他们是来自遥远泰西之国的佛郎机商人，仰慕天朝上国之富庶，特此前来，希望能与大明建立官方的贸易往来。”
那翻译小心翼翼的说着，从怀里捧出两样东西。
一口描金木盒。
一份火漆封口的古怪文书。
“这是我国国王，写给大明皇帝陛下的国书。”
“盒子里，是几样不成敬意的小礼物。还望大人，能代为呈报天听。”
刘指挥使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他见过鞑子。
见过倭寇。
就是没见过这种从海那头逆风开船找上门来的番邦！
这事，已经不是他一个天津卫指挥使能处理的了。
“来人！八百里加急！将国书与礼物，火速送往京师鸿胪寺！”
“另，封锁港口！命所有人，不得靠近那艘怪船！有违令者，以通倭论处！”
。。。
京城，大朝会。
奉天殿。
气氛比前几天更怪了。
那场笔墨官司，让文官集团丢尽了脸。
王文一派学乖了。
不硬碰。
准备用一个拖字，软刀子杀人。
于谦沈炼他们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在等监国太子殿下出招。
可朱见济今天一言不发。
就那么安稳的坐在御座旁。
闭着眼，一动不动。
这让两派人都心里打鼓。
谁也摸不透这位小爷的心思。
就在这时。
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砸碎了沉闷。
“报——！”
一个鸿胪寺少卿，连滚带爬的冲进来。
官帽都歪了。
他一脸煞白，噗通跪倒，声音都抖了。
“启奏陛下，殿下！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
满朝哗然。
鸿胪寺，管外邦朝贡的衙门，能有什么急事？
龙椅上的景泰帝，也皱起了眉。
王文心里猛的一跳。
一股慌乱涌了上来。
御座旁。
朱见济睁开了眼。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来了。
他等的东风，终于来了。
“讲。”
朱见济的声音很平淡。
鸿胪寺少卿喘匀了气，抖着声音说。
“回殿下，天津卫八百里加急军报！有。。。有自称佛郎机之国的泰西番船，抵至大沽口，递上国书，请求。。。请求通商！”
什么？
佛郎机？
泰西？
请求通商？
一连串陌生的词。
在百官脑子里炸开。
王文几个人的脸。
唰的一下。
全白了。
地球仪和报纸的劲儿还没过去。
地图上的蛮夷之国。
活的。
自己找上门了？
“国书何在？礼物何在？”
朱见济的声音陡然拔高。
“呈上来！”
鸿胪寺少卿连忙将一直捧在手里的木盒与国书，高高举起。
几名西厂校尉上前，将东西呈到御案上。
景泰帝好奇的拿起那份用奇特纸张写成的国书，翻来覆去的看，上面鬼画符般的字母，他一个都不认识。
朱见济没看国书。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盒子上。
他亲自走下丹陛。
满朝文武的眼珠子都钉在他身上。
他打开了盒子。
“诸位大人，都瞧瞧吧。”
他的声音不大，传遍了整个大殿。
“这就是人家的见面礼。”
盒中之物，不多。
一座小巧的自鸣钟。
几面能照出人毛孔的玻璃镜子。
还有一个黄铜的怪管子。
朱见济让人设好自鸣钟。
清脆的铛铛声准时响起。
满朝文武，再次呆若木鸡。
几个老臣颤巍巍的拿起那叫千里镜的东西。
看清了百丈外殿角琉璃瓦上的裂纹。
他们脸上的血色，瞬间没了。
褪的干干净净。
朱见济看着这一切。
他拿起最后一样东西。
一杆短铳。
一杆比神机营火铳精巧的多的火器。
带着古怪机括。
火绳枪。
“李泰！”
朱见济喊道。
“臣在！”
李泰激动出列。
“你来告诉诸位大人，此物，比之我大明神机营的火铳，如何？”
李泰拿起火绳枪，双手都在抖。
他指尖划过冰冷的枪身，眼神里全是痴迷。
“回殿下！此枪。。。此枪之精巧，远胜我朝火铳！其机括之设计，可让一寻常士卒，在十息之内完成击发！其射程与威力，臣斗胆猜测，至少是我朝火铳的一倍以上！”
这话一出。
郭勇那些武将，眼睛当场就红了。
大明的军队要是能装上这种火器。。。
那画面太美，他们不敢想。
啪！
朱见济把火枪重重拍在案上。
他扫视全场。
目光最后落在首辅王文惨白的脸上。
他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
却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那些守旧派官员的心上。
“诸位大人。”
“现在，客人已经自己敲响了我大明的大门。”
“他们带着比我们更精巧的器物，更锋利的火器，客客气气的，站在门外，请求和我们做生意。”
朱见济向前一步。
声音陡然变得锋利。
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掷地有声。
“孤，只问诸位一句。”
“这门，我们是开，还是不开？”
“我们，是打开国门，把他们的利器学过来，把他们的财富赚回来，让我大明变得更强。”
“还是说，要继续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关起门来，做着天朝上国的迷梦，假装他们。。。不存在？”
无人应答。
奉天殿里，死寂一片。
王文何文渊那帮人，之前憋了一肚子的道理。
现在全卡在喉咙里。
一个个张着嘴，脸色灰败，整个人都垮了。
他们所有的祖制不可违。
他们所有的开海必酿大祸。
在这一封国书，几样礼物，一杆火枪面前。
都显得那么苍白。
可笑。
甚至。。。愚蠢。
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忽视，而不存在。
它已经站在了你门口。
带着笑。
也带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