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湾的海风裹着股硝烟味，刺得鼻腔发疼，还掺着咸腥的海水味，吸一口都堵得胸口发闷。
方正站在海堡城头，握着望远镜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攥得泛白。远处海面上，八艘倭寇战船簇拥着三艘水师旧船，黑旗猎猎作响。李参军站在最前头的战船上，青衫被海风灌得鼓鼓的，手里挥着面小红旗，正跟倭寇首领打信号——那是之前海防约定的联络暗号，如今倒成了通敌的幌子。
“狗汉奸！竟敢用咱们的信号害自己人！”周奎气得腮帮子鼓得老高，牙齿咬得咯咯响，挥手大喊，“西侧火铳手顶住！那厮指定把软肋露给倭寇了！”
炮声“轰隆”炸响，震得海堡城头都发颤。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砸在西侧墙体上，碎石飞溅，烟尘直呛嗓子。几个火铳手被碎石砸中，闷哼着倒下，额头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剩下的人咬着牙往铳里填火药，可火药桶早见了底，只剩寥寥几包，手指上沾的火药末子都快搓不出火星了。
“大人，火药不够了！”火铳队长急得满脸通红，声音带着哭腔，“西侧墙体裂了道大口子，再挨两炮就撑不住了！”
方正心里一沉。
西侧是海堡的承重处，也是火药库，当初为了运料方便，地基比别处浅，这事只有核心几个人知道——李参军这狗东西，果然把家底全卖了！
他转头往海面瞧，改造后的渔船正跟倭寇船死磕，陈老大站在船头，袒着黝黑的胳膊，手里的鱼叉寒光闪闪，一叉就刺穿了跳上船的倭寇喉咙，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抹都不抹，又朝着下一个倭寇扑去。
可倭寇的炮火太猛，几艘渔船已经被击中，船身冒着火苗，渔民们在船上拼命扑火，衣角烧着了都顾不上拍，还在往铳里填药。
“周奎，带二十名水师，从海堡后侧绕下去支援渔兵！”方正当机立断，声音压得低却极有力，“告诉陈老大，往红树林引！那儿水浅，倭寇大船转不开，咱们的小渔船能钻空子！”
“得嘞！”周奎应声，抓起腰间的腰刀，刀鞘撞在石阶上“哐当”响，大步流星冲下城头。
方正又看向身边的吴老船匠：“吴老丈，您经验足，西侧墙体能不能临时加固？”
吴老船匠眯着仅有的右眼，死死盯着开裂的墙体，眉头拧成疙瘩，手里的凿子攥得掌心发白：“只能用码头的铁板和沙袋堵着，撑不了多久，得赶紧把倭寇引走！”他转头喊来几个年轻渔民，“跟俺来！扛铁板、装沙袋，手脚麻利点，晚了全完了！”
渔民们立马跟着吴老船匠跑下去，铁板摩擦地面发出“吱呀”的刺耳声，沙袋灌满沙土，沉甸甸堆在墙体裂缝处，暂时挡住了炮火冲击，可铁板已经被震得变形，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没一会儿，海面上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方正抬头一看，一艘倭寇船猛地撞向陈老大的渔船，船身被撞出个大洞，海水“哗哗”往里灌，跟张开的大嘴似的吞着船板。几个渔民掉进海里，倭寇的长刀“唰”地劈下去，海水瞬间染成暗红，浮起的血沫子被浪头打散，又很快聚在一起。
“老大！”船上的渔民大喊，眼睛红得要滴血。
陈老大咬着牙，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海水，抓起火铳对准倭寇船的船帆：“打帆！把狗日的帆打烂，看他们怎么跑！”
火铳“砰”的一声响，子弹正中船帆，帆布被打了个大洞，风一灌，帆塌了一半，倭寇船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可就在这时，李参军的船靠了过来，他探出身子，冷笑着对倭寇喊：“放火箭！烧了他们的船，看他们往哪儿跑！”
几支火箭带着火苗，呼啸着飞向陈老大的渔船，船尾瞬间燃起大火，浓烟滚滚，呛得渔民们直咳嗽。他们一边扑火，一边骂：“狗汉奸！不得好死！等俺们活下来，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方正看着这一幕，心口像被揪着似的疼。这些渔民，前几天还围着他问“粮真能兑现不”，眼里满是期盼，现在却要直面刀枪炮火，可没一个人退缩，就算船要沉了，手里的鱼叉和火铳还对着倭寇。
“赵武！带禁军登上备用渔船，支援陈老大！”方正大喊，声音都有些沙哑，“告诉他们，坚持住！吴老丈早就在红树林设了伏，就等倭寇钻进来！”
这话可不是虚的——前几天吴老船匠就说，红树林水道复杂，得提前备着防备，当时让几个渔民在树丛里藏了滚石和煤油，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赵武领命，带着二十名禁军飞快登上备用渔船，摇着船桨往战场冲。船桨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冰凉刺骨，可没人顾得上擦，一个劲往前划。
可倭寇的火力太猛，备用渔船还没靠近，就被一发炮弹击中船尾，船桨断了一根，船身打着转在水里漂。赵武急得大喊：“快划！用手划！”禁军们立马扔下断桨，伸手往水里扒拉，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这时，吴老船匠拎着个煤油壶跑过来，对方正说：“大人，点火！红树林里的煤油和滚石都备好了，只要倭寇进去，咱们就往下砸！”
方正眼睛一亮。红树林枝繁叶茂，水道狭窄，倭寇的大船根本转不开身，正好瓮中捉鳖！“好！传我命令，信号鼓三长两短，让所有渔兵往红树林退，海堡剩下的火铳掩护！”
信号鼓“咚咚咚——咚咚”响起来，急促又有力，在海面上传得老远。陈老大听到鼓声，立马大喊：“兄弟们，往红树林退！进了林子，看这些狗娘养的怎么嚣张！”
渔民们纷纷调转船头，船桨划得飞快，渔船跟箭似的冲往红树林。倭寇见状，哈哈大笑，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倭语，显然觉得渔民们要跑。几艘倭寇船紧随其后冲过去，船身撞得水面“哗哗”响。
李参军皱着眉，朝着倭寇首领大喊：“别追！红树林水浅，大船进不去！”可他刚叛逃，倭寇首领根本不信他，咧嘴一笑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你管”——在他们眼里，汉人都是胆小鬼，跑了正好追杀。
几艘倭寇船硬生生冲进红树林，船底“咔嚓”一声撞到水下的淤泥和树根，速度瞬间慢下来，有的直接搁浅了，船身歪歪扭扭动弹不得。
“就是现在！”吴老船匠大喊，举起煤油壶朝着红树林里的渔民打了个手势。
早已埋伏在树丛后的渔民们，立马探出头，手里的火铳和弓箭一起朝着倭寇船招呼。箭矢“嗖嗖”作响，带着风声扎进倭寇盔甲里；火铳“砰砰”轰鸣，铅弹打在船板上，木屑四溅。倭寇们猝不及防，纷纷中枪中箭掉进水里，挣扎着要往岸上爬，却被水里的渔民一鱼叉戳中，沉了下去。
陈老大的渔船也调转方向冲回来，渔民们拿着鱼叉，踩着摇晃的船板跳上搁浅的倭寇船，跟倭寇展开白刃战。陈老大一叉刺中一个倭寇的胸膛，鲜血喷了他一脸，他抹了把脸，怒吼道：“狗东西！敢来泉州撒野，俺让你有来无回！”
周奎带着水师也赶了过来，水师们跳上倭寇船，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伏。赵武更是勇猛，手里的长刀劈砍自如，刀刃撞在倭寇的刀上火星四溅，几个倭寇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很快就倒在血泊里。
方正站在城头，看着红树林里的激战，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他发现李参军的船没冲进红树林，反倒停在外面，船头慢慢调转，炮口悄悄对准了海堡的火药库——那地方有个明显的了望塔，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好！他想炸火药库！”方正大喊，声音都破了音。
话音刚落，李参军的船就射来一发炮弹。“轰”的一声巨响，火药库被击中，浓烟和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扑面而来，把城头的野草都烤焦了，海堡的火铳彻底哑了。
“大人！火药库炸了！”火铳队长哭着跑过来，衣服上还沾着火星，“兄弟们……兄弟们都埋在里面了！”
方正脸色惨白。没了火药，海堡就是没牙的老虎，李参军要是带着船冲过来，根本挡不住。
可就在这时，李参军的船突然“轰隆”一声炸了，船身瞬间被火光吞噬，碎片溅得老远。方正愣了一下，往海面瞧，只见一艘小渔船正从旁边退开，船上站着几个水师士兵，手里拿着火把——是王校尉的部下！
“是王校尉的人！”周奎兴奋地大喊，眼眶都红了，“王校尉早瞧着李参军不对劲，牺牲前特意嘱咐部下：‘那厮行事蹊跷，我要是没了，你们盯紧他，别让他坏了海防的事！’”
这些士兵一直潜伏在附近，看到李参军偷袭海堡，就驾着装满炸药的小渔船，趁着混乱偷偷靠近，把船炸了。
李参军掉进海里，穿着湿重的青衫，挣扎着要往岸边游，被陈老大一眼瞅见。“狗汉奸！哪里跑！”陈老大驾着渔船冲过去，鱼叉“嗖”地飞出去，正好刺中李参军的肩膀，疼得他惨叫一声，被渔民们拖上了船。
李参军被按在船板上，浑身是水和血，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还嘴硬：“方正！你别得意！岷王殿下早就盯着泉州了，很快就会带兵打过来，你的基建，你的普惠，全都是泡影！”
方正盯着他，眼神冷得像寒冬的海水：“岷王余党，一个都跑不了。”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艘战船的影子，越来越近，旗帜模糊不清，却透着股肃杀之气。“大人，快看！那是什么船？”有人大喊，声音里满是惊慌。
方正拿起望远镜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那些战船的旗帜，正是之前搜到的“岷”字令牌上的图案——是岷王余党的援军！而且看船的大小，比之前的倭寇船还大，炮口密密麻麻的，一看就不好对付。
红树林里的倭寇已经清理干净，可岷王余党的援军又到了。海堡的火药库炸了，渔兵和水师伤亡惨重，弹药所剩无几，这一次，他们还能守住泉州吗？
海风越来越大，海浪拍打着海堡的墙体，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像在敲警钟。方正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心里清楚，这只是一场序幕，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而李参军口中的岷王，到底在暗中布了多少棋，没人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