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鱼默默地听着,苏婉清条理清晰、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一点点浇熄了她心头那团恐慌的火焰,但同时也带来了更深远、更刺骨的寒意。
全球性认知体系?
国际监管框架?
这些听起来只应该出现在国际新闻或科幻小说里的宏大词汇,此刻却可能成为她未来日常生活中必须面对的、真实的生存背景?
“那我……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改变吗?日常的生活……”七鱼拿起面前那杯温水,温热的触感透过玻璃杯壁传到掌心,她小口地喝了一点,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
“暂时,维持一切原状。”苏婉清的回答非常肯定,“继续你的学业,保持七鱼这个身份所有正常的社交和生活轨迹。不要因为这条新闻的出现就自乱阵脚,做出任何异常的、引人注目的行为。记住,最大的破绽往往不是隐藏得多深,而是来自于过度反应和不合时宜的紧张。”
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牢牢锁定七鱼的眼睛,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但是,从今天起,你需要将警惕级别提升到最高。对任何试图接近你、以任何方式打探你背景或过去的人,尤其是那些可能与海洋生物研究、异常现象调查、考古探险、甚至某些极端的神秘主义团体或组织有关联的人,都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戒备和距离。司徒靖先生那边,我会亲自和他沟通,确保他和他那边所知情的人的安全性,并调整相应的保护策略。”
“另外,”苏婉清的语气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抛开恐惧和利弊分析,单纯作为……可能相关的个体,你对这个发现本身,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应或者感觉?”
七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苏婉清问的并非她基于生存恐惧的反应,而是超出某种层面的潜在联系——作为这个世界上可能是唯一活着的、与那冰封遗骸同类的存在,她是否会因此产生某种超越常理的特殊感应?
她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杂念,仔细地、深入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深处。
几秒钟后,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巨大的震惊和害怕。还有就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像是在看一个与我无关的科幻电影。”
她停顿了一下,仔细回味着,补充道,“看着那张图片,感觉……非常陌生,也非常遥远。”
那冰封的生物,对她而言,更像一个来自遥不可及时空的、令人心悸的考古学符号,至于其他异常,七鱼按捺住情绪,之前的幻像有些诡异,她没弄明白,之后也没有再出现过,所以也就没说了。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然后点了点头,似乎这个答案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嗯。就目前来看,它暂时只是一个考古学和人科学意义上的重大发现。但这绝不意味着未来不会有人将活体存在的可能性,与世界各地流传的各种人鱼传说、近海怪谈,甚至与近期某些未被合理解释的异常现象联系起来,进行大胆的推测和联想。所以,极致的谨慎和未雨绸缪是绝对必要的。”
她说着,站起了身:“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去泡个澡,让身体和情绪都彻底放松下来。暂时把这一切都放下,什么都别想,目标是好好睡一觉。从明天太阳升起开始,一切生活照旧,但关乎安全的事情,还是必须时刻警惕。”
七鱼也跟着站了起来,点了点头。
她知道苏婉清说的是最理性、最正确的应对方式。
恐慌确实无用,生活终究要继续,只是未来的道路注定布满更多的未知和荆棘。
苏婉清上前轻轻抱了抱七鱼,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走向门口:“我今晚还需要处理一些事。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食材,你自己弄点吃的。记住我的话,核心是:保持冷静,维持常态。”
“嗯。”七鱼应了一声,看着苏婉清的背影,由衷地说道,“学姐,谢谢你。”
苏婉清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手搭在门把手上,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清冷,没有什么温度,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我早就说过,有我们在。”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偌大的公寓里,顿时只剩下七鱼一个人。
她独自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装修奢华、设施顶级,却总是缺少一种真正家的烟火气的空间。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在无声地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
她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金色星河般蜿蜒流动的车水马龙。
这个世界,从视觉上看,和她几小时前踏上返程列车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从根本上、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一个关于超凡生物真实存在的潘多拉魔盒,已经被科学的力量强行打开。
她不再仅仅是藏匿于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孤独的异类,她成了一个被证实的、传奇物种的、可能存在于当下的活体证据。
这种认知,沉甸甸地压着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双腿开始发麻,才缓缓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向主卧室的浴室。
她迫切需要那熟悉的、能给她带来最基础安慰和力量的盐水。
她机械地脱掉身上的衣服,打开巨大的按摩浴缸的水龙头,看着温热清澈的水流哗哗地注入洁白的浴缸。
然后,她拿出那个专用的、储存着海盐的密封盒,倒了比平时用量更多一些的白色盐粒进去。
盐粒迅速在水中溶解,消失无踪。
七鱼迈入浴缸,将整个身体,包括头部,缓缓地、彻底地沉入微咸的、逐渐上升的水面之下。
温暖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贪婪地吸收着水分和盐分。
她闭上眼睛,试图放空大脑,但那张冰封的、绝美而诡异的图片,却像鬼魅般再次浮现于黑暗的视野中。
“你……究竟是谁?”她在寂静的水下,于心里发出无声的呐喊,“你来自哪里?又经历了什么,才会独自沉睡在那么寒冷、那么遥远、与世隔绝的冰层深处?”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浴缸里的水,因为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拍打着缸壁的声响。
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比任何寂静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孤独。
那孤独,如同这浴缸里微咸的水,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地、窒息般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