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午后,没有课程安排。
荷花苑的出租屋里,光线被厚重的遮光窗帘严密地阻挡在外,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透进几缕惨白而微弱的阳光,斜斜地切割开室内的昏暗。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闷。
七鱼蜷缩在书桌前的旧转椅里,整个人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
她面对着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瞳孔却涣散无神,焦点并未落在任何一处。
屏幕上,赫然是那个已经被校园论坛管理员锁定、无法回复但依旧可以浏览的、如同耻辱柱般的帖子页面。
那张穿着藕粉色连衣裙、惊慌失措的照片,以及下面那些不断被顶起、带着各种揣测和惊叹的评论,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灼刺着她的视网膜和神经末梢。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每一寸伪装都被无情地审视、剖析。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凌迟逼到窒息边缘时,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跳动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妈妈”。
七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不规则地乱撞起来,撞得她胸腔生疼。
她盯着那两个字,仿佛看到了来自熟悉世界的审判。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浑浊而压抑的空气,仿佛这是最后的氧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才用微微颤抖的拇指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妈。”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她极力想让它听起来平稳自然,像往常一样,但尾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细微的、无法掩饰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小羽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那带着家乡口音、熟悉到让她想落泪的声音,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潜藏的担忧,“在干嘛呢?这个点,吃过午饭了吗?”
“吃……吃了,刚吃完。”七鱼含糊地应着,视线慌乱地扫过桌上那碗早已凉透、只动了几口的泡面,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抠着书桌边缘一块翘起的木漆,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在……在看会儿书呢。”
她撒了个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哦,看书好,看书好,用功是好事……”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音量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带着更深的关切,“小羽啊,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那个实习……太辛苦?上次跟你通电话,我就觉得你声音听着有点……不对劲,好像比平时更细了点,这次听着更明显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嗓子不舒服?”
七鱼的喉咙像是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一阵阵尖锐的紧缩感。
她赶紧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带振动得更低沉、更沙哑一些,模仿男生感冒时的嗓音:“没……没有,妈,你别瞎想。可能就是……有点着凉了,嗓子有点痒,没事的。”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却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着凉了?哎呀!吃药了没有啊?多喝点热水!穿暖和点!我就说嘛!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肯定是晚上又熬夜看书,被子也没盖好……”母亲的声音立刻充满了紧张和心疼,开始絮絮叨叨地嘱咐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温暖的针,扎在七鱼充满愧疚的心上。
七鱼听着母亲那充满烟火气的、琐碎而真切的关心,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她只能紧紧地咬着下唇,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嗯”、“啊”的应答声,生怕一开口,那强装的镇定就会彻底崩溃。
“对了,跟你说个事儿,好事儿!”母亲的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像是要分享一个好消息,“你晓月姐,林晓月!还记得吧?她单位派她到你们那边出差,今天下午就到!我跟你爸商量着,正好!让她顺路去看看你,亲眼看看你过得咋样,吃得好不好,住得惯不惯,我们这心里也踏实点。她坐的长途车,估计这个点儿都快到站了!等会儿她估计就联系你了。”
轰隆——!
母亲的话音未落,七鱼感觉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直直地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刹那间凝固成了冰渣,四肢百骸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和知觉,变得冰冷而僵硬。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严重泛白,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林晓月?!她的表姐!只比她大两岁,几乎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从小在一个大院里追跑打闹,分享零食和秘密,熟悉到连对方身上有几颗痣都一清二楚!
她对自己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皮肤晒得黝黑、声音清脆响亮、被称为“帅小伙”的“七羽”的模样、神态、声音、乃至每一个小动作习惯都了如指掌!
让她看到现在的自己?
看到这个头发已经长过肩膀、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连身体轮廓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和甚至有了明显女性曲线的“七鱼”?
不可能!
这绝对瞒不过去!
在晓月姐那双比父母更熟悉、更敏锐的眼睛面前,任何伪装都将不堪一击!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妈!不用了!真的不用!”七鱼的声音猛地拔高,尖锐得几乎变了调,带着根本无法掩饰的、近乎崩溃的惊慌,“我……我挺好的!真的特别好!吃得好睡得好!晓月姐她出差肯定特别忙,有很多正事要办,别……别让她为我这点小事耽误时间了!我……我这两天学校正好有活动,可能……可能都不在宿舍住!真的不方便!”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净说些胡话!”母亲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嗔怪和不解,“你晓月姐大老远跑一趟,看看你怎么能是麻烦呢?这是她当姐姐应该做的!她都答应我们了,车票早就买好了,这会儿估计都出站了!就这么说定了啊!等她联系你,你可得好好招待姐姐,听见没?我这边炉子上还炖着汤呢,先挂了啊,你等晓月电话!”
“妈!你等等!妈——你听我说!真的不用!妈!!!”七鱼对着手机急切地、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呼喊,但电话那头只传来“嘟嘟嘟”的、冰冷而决绝的忙音,无情地切断了她最后的挣扎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