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复习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规律而紧绷。
七鱼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书本和笔记中，用高强度的学习来麻痹对身体变化的感知和对身份暴露的恐惧。
每天清晨在图书馆开门前到达，深夜在闭馆音乐中离开，成了她和许多备考学生共同的节奏。
在这种重复的、近乎机械的生活里，陈昊自然而然的靠近和那些细微的照顾，像是一缕透过厚重云层的微光，在这个时期，确实是让她感到一丝被关照的温暖，也让她因为无法回应这份纯粹善意而备受煎熬。
早上七点半，图书馆自习区的日光灯只开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混合着窗外透进的熹微晨光，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空气中漂浮着隔夜书页和清洁剂混合的味道。七鱼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习惯性地走向三楼那个她常坐的靠窗角落。
走近时，她却发现那张椅子被人用一个灰色的、看起来质感不错的帆布书包占着。
她正微微蹙眉，陈昊恰好从旁边高高的书架后面转出来，手里捧着两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专业词典。
“给你占的座。”他看到她，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灰色书包，“早上人少，我看这个位置好，就顺便多占了一个。”他的语气自然，仿佛这只是举手之劳。
七鱼点点头，没说什么，伸手将那个灰色书包轻轻拿开，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
她注意到自己常坐的这张桌面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一小摞复印资料，纸角被仔细地压平，旁边还放着一支削好的2b铅笔。
她坐下时，一阵淡淡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洗衣粉味道从陈昊的方向飘过来，很清爽。
上午十点，阳光逐渐强烈起来，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浅色的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明亮而细长的光带，光带里有无数微尘在无声地飞舞。
七鱼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低头而有些发酸的后颈，拿起已经见底的水杯起身去接水。走到饮水机前，发现陈昊也在排队，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资料。
轮到陈昊时，他接满自己的黑色保温杯，然后很自然地侧身让出位置。
“复习得怎么样？《海洋文化》那块挺绕的。”他一边拧紧杯盖，一边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眼下的淡青色阴影上，“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别熬太晚。”
七鱼把杯子对准出水口，温热的水流哗哗地注入杯中。“还……还行，在啃。”
她端起接满热水的杯子，转身时或许是因为紧张，手肘不小心轻轻碰了陈昊一下，手腕一抖，几滴热水溅了出来，正好落在陈昊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上。
“哎呀！对不起！”七鱼吓了一跳，连忙道歉。
陈昊只是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腕，皮肤上留下几个微红的小点：“没事，小水滴而已。真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下午，小组约在图书馆的小讨论室汇总最后的复习提纲。
狭小的空间里，孙倩把刚打印好、还带着浓重油墨味和机器余温的资料发了一圈。赵琳一边快速翻着页，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
王磊则低着头，手指在桌子底下飞快地滑动，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然在偷玩某个消消乐类的游戏。
“这部分，关于潮汐对早期航海传说的影响，李教授划了重点。”陈昊把一本用各色荧光笔划得花花绿绿的课本推到七鱼面前，“你字写得整齐清晰，帮忙把关键点抄到白板上，大家看着方便讨论？”
七鱼接过沉甸甸的课本，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书页边缘，感受到纸张的粗糙。
她站起来，走到房间前方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笔尖在白板上划过，发出特有的沙沙声，留下清晰的字迹。
陈昊站在她身旁不远处，偶尔会指出某个细节需要补充或修改。他的影子被灯光投在白板上，和七鱼纤细的影子部分重叠在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微微晃动。
讨论间歇，七鱼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时，她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时髦、妆容精致的女生正拦着陈昊说话，声音娇嗲：“陈昊学长，微观经济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怎么都搞不懂，你能不能……抽空给我讲讲呀？就一会儿~”女生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到陈昊身上。
陈昊脸上带着礼貌但疏离的微笑，身体微微后倾，保持着距离：“抱歉，我现在小组讨论还没结束。而且那道题张教授上课讲得很详细，笔记上都有。”
女生不依不饶，还想伸手去拉陈昊的胳膊。
就在这时，七鱼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洗手间门口，有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陈昊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提高声音喊道：“七鱼！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讨论了？孙倩她们该等急了！”
说着，他巧妙地侧身避开那个女生，快步朝七鱼走来。
七鱼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配合地点点头：“嗯，就差你了。”
陈昊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和她并肩往讨论室走，低声快速说了句：“谢了。”
留下那个女生在原地，有些尴尬地跺了跺脚。七鱼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女生悻悻离开的背影，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看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有点滑稽的短剧。
她甚至觉得陈昊刚才那略显急切的“求救”模样，有点好笑。
晚上九点，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准时响起，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大家开始收拾东西。七鱼把书本塞进书包，拉上拉链时，发现笔袋不见了。她正弯腰低头在桌底和椅子周围寻找，一支熟悉的黑色水笔递到了她眼前。
“掉地上了，滚到墙角了。”陈昊说着，很自然地接过她摊开的笔袋，将笔精准地放回了那个专门放水笔的隔层里，拉好笔袋拉链，才递还给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很多次。
走出图书馆，夜晚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散了白天的闷热。
七鱼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顶，遮住了下巴。陈昊推着那辆黑色的自行车走在她旁边，车轮碾过地上干枯的落叶，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咔嚓”声。
走到分岔路口，陈昊单脚撑地，停下自行车，回头问她，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还这个点？老位置？”
“嗯。”七鱼应了一声，声音有些轻，被晚风吹散了些许。
她站在原地，看着陈昊骑上自行车，身影很快融入路灯下斑驳的光影中，消失在拐角。
她才转身，独自走向那条通往出租屋的、光线更暗的小路。
手指插在外套口袋里，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支失而复得的黑色水笔冰凉的笔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平静与烦乱交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