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赵复兴之市井野史)
太初四年春,琅琊城笼罩在绵密的雨幕中。这座临时的东赵都城,虽无洛阳、长安的千年气象,却凝聚着华夏残存的正朔与希望。
宫殿乃旧时琅琊王府改制,略显促狭,殿内烛火在青铜兽纹灯台上不安地跳跃,将十余名重臣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照在绘有山海纹样的墙壁上,气氛凝重如铁。
“五年来,我东赵儿郎与胡人浴血奋战,方收复青兖司豫徐数州之地,重塑汉家基业。岂能容胡将玷污华夏正统?”
老臣荀俭颤巍巍举起手中笏板,花白胡须因激动而抖动,声音带着沉痛,“当年五胡祸乱中原,洛水尽赤,多少汉家儿女惨死胡骑铁蹄之下!宫阙焚毁,典籍散佚,此恨滔天!今日若开此胡人授官之先例,前线将士寒心,流离百姓何附?我等又有何颜面告慰列祖列宗?”
一阵压抑的沉默中,唯有殿外雨声淅沥。重臣王猛,身着玄色深衣,其上暗绣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缓步走到殿中悬挂的那幅巨大的《九州舆图》前。
舆图上,标红的山东之地如一团倔强的火焰,而广大的中原、关中、河北区域,尽皆刺目的灰暗。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些灰暗的区域,声音沉郁:“荀公所言,自是正理。华夷之防,关乎大义。”
他的手指突然重重拍在并州、青州的位置,“然,荀公可曾亲见?并州失陷,三十万流民南渡,道路相望,哭声震野!幽州被围,城内易子而食,析骸而爨!去岁寒冬,我东赵巡海之卒,于冰封海岸发现数十具冻毙的流民尸骸,他们怀中,还紧紧攥着想投奔我东赵、却未能送出的血书!”
王猛猛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关中,河内,冀州,幽州,梁州……膏腴之地,亿兆黎民,犹为胡人所据,遍地腥膻!”
“而我东赵,屯田新立未久,在册兵卒不过十余万,仓廪之粟尚不能支两年。要重塑华夏,光复旧物,先要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需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一直端坐于龙椅之上,凝神静听的光武王赵胤,此刻微微前倾身体,头顶的玉旒碰撞,发出清脆而肃穆的声响:“王卿日前所奏‘唯才是举,不论胡汉’,孤思之,确有道理。然则,具体当如何施行,方能既纳贤才,又安民心,固国本?”
王猛向光武王深深一揖,声震梁宇:“臣启大王!胡将归附,欲入军旅仕途者,需经三考,以辨其心志,验其才具!一考其族中三代,是否有恶意屠戮汉民之血债,有则拒之;二考其是否通晓华夏礼法典章,不学无术者斥之;三考其勇武谋略,需在演武场胜我东赵三名骁将,无能者退之!如此,既可收骁勇之力,又可防包藏祸心之辈,更显我华夏胸怀!”
恰在此时,殿外一声惊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雨势更急。隆隆雷声中,隐约传来城外校场永不间断的操练号角,穿透雨幕,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仿佛在为这场决定国运的辩论做着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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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间,黄河决口处的淤泥尚未干透,一片泥泞中,原符键麾下名将杨安,牵着一匹瘦骨嶙峋的战马,独立于东赵大营之外。
他铁甲上的羌族图腾已被泥沙和血污覆盖,难以辨认。这位曾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飞狼将”,此刻正抬头凝视着营门旗杆上高高悬挂的《招贤令》,神情复杂,任由雨丝打湿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杨大哥……咱们当真要投东赵?”身旁的吕光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忧虑,“他们汉人……最重华夷之辨,只怕……”
杨安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抹去脸上混合着雨水的污迹,突然猛地扯开早已破损的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狰狞无比的箭伤疤痕,在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这一箭,是符生亲射。”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因我拒绝执行他屠杀汉人工匠的军令。”
他再次望向辕门内那面猎猎作响的玄鸟大纛,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王猛说得对。华夏……不在血统,在衣冠,在教化,在天下共守的秩序与仁德。符生暴虐,非我所愿效忠之人,——我不欲与禽兽力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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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猎,琅琊山南麓的皇家围场旌旗蔽日,鼓角争鸣。这是展示武备、提振士气的重要典礼。
新近通过考核归附的六名胡将首次在公开场合亮相,引发了观礼台上的阵阵窃语。
前太尉、世家代表崔宏,见到胡将与世家子弟同席,心中愤懑,故意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引得众人侧目。
“蛮夷之辈,竟与高门同席观礼,成何体统!”他低声对身旁友人抱怨,声音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