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横亘于万古虚空,锁尽了无数神话与禁忌的第九道锁链,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震颤。
它不再是坚不可摧的秩序象征,而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等待着最后一根手指的拨动。
整个天外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玄寂子立于第九狱之顶,面色惨白如纸。
他手中的镇灵柱,那根曾镇压过古神的无上道器,此刻竟光华黯淡,柱身上,“墨生”、“阿丙”、“莲心”这些名字组成的残影,依旧如跗骨之蛆般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位天道秩序的维护者。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某个惊天动地的大能,而是败给了一群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器灵”,败给了一句句“我要回家”的执念,败给了那个远在凡间,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名为“先生”的蝼蚁。
“不可能……”玄寂子失神地低语,眼中满是癫狂与不解,“凡人之力,岂能逆转天道之纲……这不合‘理’!”
然而,那座横跨星骸路的“名之回响桥”依旧燃烧着,桥上的火焰不再是毁灭,而是一种昭告,一种迎接。
每一个残念所化的火星,都在诉说着归乡的渴望。
它们已经冲入了第九狱,那扇被天狱奴以身躯撞开的裂缝,此刻正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不断向外淌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匠墟,老槐树下。
凤清漪怀中的冰茧愈发稀薄,陈九的体温已经降到了一个不属于生灵的范畴。
他的存在感,那种被黑渊称之为“存在”的本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仿佛他整个人正在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
她能护住他的神魂不散,能冻结他的肉身不腐,却无法阻止这种概念层面的消亡。
“陈九……撑住……”凤清漪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她这位纵横九幽、令万魔胆寒的绝代魔主,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
她看到他胸口的古书,那本作为一切祸乱与希望之源的奇物,此刻书页上的血迹已经彻底渗入,化作了某种古老而深邃的纹路。
正是这个动作,抽干了他最后的力量。
为了什么?
为了那些素未谋面的“学生”?为了那一句句跨越时空的“先生”?
凤清漪不懂,但她能感觉到,在陈九的意识深处,有一点微弱的火苗,因那些呼唤而点燃,也因点燃而即将燃尽。
就在这时,天地间的一切声音,无论是匠墟的雨声,还是凤清漪心碎的呼唤,都消失了。
一种奇异的“静”笼罩了万事万物。
紧接着,一声“咚”的闷响,毫无征兆地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底响起。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共振。
仿佛宇宙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叩击了一下。
天外的玄寂子猛然抬头,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他听到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听”到了。
那不是神通,不是法则,更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力量。
那是一个凡人,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以“我记得你们的名字”为誓,以“我为你们点燃归途”为诺,向这冰冷的宇宙秩序,发出的最执拗、最微不足道,却又最无法磨灭的……叩问。
这一声叩问,便是那一击!
“咔——”
清脆得宛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星骸古路。
那根震颤了许久的第九道锁链,应声而断!
不是被蛮力崩碎,而是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从内部、从概念的根源上,自行解开了束缚。
万古以来,第九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向着整个宇宙,敞开了它的大门。
“不——!”玄寂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眼睁睁地看着,第九狱那被撞开的裂缝猛然扩大,无尽的、尘封了不知多少纪元的古老气息,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那些气息里,没有暴虐,没有毁灭,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迷茫。
仿佛一个沉睡了太久的巨人,终于睁开了双眼,却不知今夕何夕。
而随着第九道锁链的断裂,一股难以形容的因果之力,瞬间循着那冥冥中的联系,倒灌而回!
匠墟槐下,一直死寂的陈九,身躯猛地一颤。
“噗!”
一口黑血从他口中喷出,却并未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就化作了虚无的烟气。
凤清漪心头一紧,却惊骇地发现,陈九那几乎要彻底消散的存在感,竟在这一刻堪堪稳住。
仿佛那即将流尽的沙漏,被一股外力强行按住了缺口。
虽然依旧危在旦夕,但……他没有立刻死去!
那一声叩门的“回响”,那斩断天链的“果”,在此刻化作了一丝微弱的“因”,反哺到了他这个源头的身上,为他续上了一口若有似无的“气”。
“陈九?”凤清漪试探着呼唤,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陈九没有回应,他的意识依旧沉沦在无边黑暗中,只有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仿佛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无数张模糊的脸,对他笑着,说着“先生,我们到家了”。
而他,也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就在凤清漪以为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心中升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时,匠墟的夜雨,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是渐渐停歇,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天地间所有的雨滴,在同一时刻静止,然后化为虚无。
笼罩着这片古老废墟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也仿佛被稀释了。
夜,依旧是夜。
但天,却不再是那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
凤清漪心中警铃大作,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苍穹。
只见在无尽的星骸与破碎的虚空深处,那片因第九狱洞开而显得格外混乱的天幕之上,出现了一个极小、却亮得刺眼的光点。
那光点,不似星辰,更非日月。
它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与悲怆,仿佛是一颗流浪了万古的星辰,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
那滴“泪”,脱离了它原本的轨迹,开始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姿态,朝着这个世界……坠落。
它的目标,无比明确。
凤清漪的脸色,瞬间由方才的惊喜,转为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死死地盯着那道正在不断放大的光流,一股源自九幽玄体本能的、极致的危险预感,如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希望之光。
那光里,裹挟着一个伟大存在的残骸,一段未完的使命,和一股……足以将整个南陵化为焦土的,无尽的怒火与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