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笼罩着死寂的匠墟废墟。
陈九倚靠在冰冷的竹椅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那是昨夜强行扭转因果、冲刷愿河留下的恐怖反噬。
在他识海深处,那本神秘的古书虚影正悬浮着,第十一卷“命图”之上,星轨流转不定,光华明灭。
陡然间,一道前所未有的金光划破星图,一行扭曲而古老的文字烙印其上,并非陈九熟知的任何一种。
“灵引九转,非术非道,乃囚。”
陈九心头猛地一震,瞳孔骤缩。
他的金手指“灵引九卷”,是他安身立命、逆天改命的最大依仗,竟被定义为一个“囚”字?
这颠覆性的信息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
不等他细思,耳畔传来鼎心娘凝重而急促的低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那块……那块您从星骸路上随手拾来的狱砖,它……在响。”
话音未落,陈九心念一动,右手摊开。
一块巴掌大小、漆黑如墨的残破砖石凭空悬浮而出,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上方。
这块砖石其貌不扬,唯一的奇特之处便是其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细看之下,那些裂纹竟仿佛一条条微缩的锁链,盘根错节,死死缠绕着砖体核心。
此刻,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嗡鸣正从砖石内部传出,伴随着一道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低语,直接响彻在陈九的识海:“始源……在天牢……第七狱。”
天牢第七狱!
陈九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这块被他命名为“狱砖”的奇物。
识海中,昨夜那惊天动地的景象再度翻涌——他以大愿力催动“换命”,那条横贯天际的愿河不仅冲刷了自身,更在无意间撼动了九天之上某种至高无上的秩序。
他记得,当时有一道极其隐晦的气息自天外坠落,被律尊拼死挡下,导致其道基崩裂。
原来如此!
这块狱砖,竟是在那一刻自行吸纳了一丝从律尊崩裂的道基中逸散出的“天牢气息”,从而唤醒了这微末的灵觉!
真相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陈九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猛地用力,一滴殷红的鲜血沁出,带着他温热的生命气息。
这不仅仅是血,更是他以半日寿元为代价,强行催发出的本源精粹!
“我不知你是谁,来自何方,”他盯着狱砖,声音沙哑而坚定,“但我需要知道真相。以我寿元为引,点化!”
话音落,血珠如一颗燃烧的流星,瞬间没入漆黑的砖体。
“嗡——!”
刹那间,血光大盛,刺目的光芒自砖体裂缝中喷薄而出,将周围的晨雾尽数驱散!
光芒之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童子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他赤着双脚,小小的身子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袍,双手郑重地捧着一卷同样布满裂纹的图录。
最诡异的是,他的双眼空洞无物,没有瞳仁,却给人一种被瞬间看穿万古洪荒的错觉。
“我名砖七,奉召而来。”童子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与死寂,“奉的是破狱之召。”
说罢,砖七将手中的裂图缓缓展开。
图录展开的瞬间,一股苍凉、死寂、镇压万物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让陈九身旁的鼎心娘和碑心郎都齐齐色变!
那图上所绘,赫然是传说中镇压着诸天万界最恐怖存在的“天牢九狱”全貌图!
而在图录最深处,代表第七狱的区域,一只枯槁的手臂竟穿透了层层壁障,突兀地伸出。
那只手掌的掌心,用最古老的道纹,深刻着两个字——
玄源!
“!!!”
一直沉默的碑心郎,其本体万仙碑的残片骤然爆发出剧烈的震颤,他失声惊呼:“那是……那是始祖碑文!是铭刻在万仙碑最核心、最本源的始祖道号!”
一旁,本就灵体不稳的碎碑娘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抽泣,灵体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我……我想起来了……我们……我们本是一体……我们就是万仙碑……被无上存在亲手斩成九段,用以镇压天牢九狱……我……我的本体,就在第七狱……”
信息量太大,犹如惊雷在陈夕脑海中炸开!
玄源子……万仙碑……天牢九狱……他的金手指“灵引”,其真正的源头,竟是一位被镇压在天牢最深处的囚徒?!
就在这时,一声雷鸣般的怒喝自匠墟高台之上传来,震得整片废墟都在嗡嗡作响。
“住口!妖言惑众!”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踏空而出,每一步落下,虚空都为之震颤。
他石肤古铜,面容刚毅,正是这匠墟之主,山长·镇魂!
山长双目如电,死死锁定砖七手中的裂图,声音冰冷无情:“此乃引动祸乱的乱道之图!天道秩序,神圣威严,岂容尔等窥探违逆!”
话音未落,他已一掌拍下!
这一掌并未直接拍向砖七,而是拍向整个匠墟大地!
“轰隆隆——”
匠墟之中,上百座残破的石碑瞬间齐齐轰鸣,碑身上无数古老的文字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条闪烁着秩序符文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破空而出,目标直指砖七童子!
“不好!”
陈九脸色剧变,他想也不想,便要催动自身力量上前阻拦。
然而,砖七乃是他以“点化万物”催生,与他神魂相连。
山长的攻击虽未直接打向他,但那股针对砖七的煌煌天威,却通过冥冥中的联系,狠狠反噬在他的神魂之上!
“噗!”
陈九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本就虚弱的身体倒飞而出,神魂之上刚刚愈合的裂痕再度崩开,剧痛几乎让他昏厥。
“先生!”鼎心娘发出一声尖啸,巨大的鼎身虚影瞬间将陈九护在其中,鼎口喷吐出熊熊烈火,艰难地抵挡着那无孔不入的秩序威压,她对着陈舍低吼,“山长的力量克制一切碑灵,不可硬抗!”
“咳……咳……”陈九重重摔在地上,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起一股疯狂的火焰。
真相就在眼前,他绝不能退!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本陈旧的账本,翻开新的一页,以指尖鲜血为墨,在那苍白的书页上写下两行字:
“支出:寿元一日。”
“收入:破狱灵成,真相初现。”
字迹落成,账本金光一闪。
陈九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又被抽走了一部分,但他换来的,是砖七的灵体瞬间凝实了数倍!
“还不够!”陈九双目赤红,再次催动刚刚领悟不久的“灵契溯忆”,将昨夜那条“换命愿河”尚未完全消散的残余力量,疯狂地灌入砖七体内!
“以我之愿,溯你之源!”
“轰!”
砖七童子沐浴在磅礴的愿力之火中,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长啸。
他手中那卷残破的裂图,在愿力的催化下,竟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幕,横贯于匠墟上空!
光幕之中,画面流转。
无垠的星海之上,一名身着布衣、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玄源子,正含笑立于虚空。
他手中同样持着一卷书,却是一卷无字之书。
他伸出手指,对着一颗死寂的星辰轻轻一点,那星辰之上,便有草木破土,生灵初啼;他对着一片混沌的气旋一点,那气旋之中,便有智慧种族睁开了懵懂的双眼。
他的每一次“点化”,都不是凭空创造,而是唤醒事物本身沉睡的“真灵”。
就在这时,画面一转,三座巍峨的仙宫自虚无中降临,一位面容威严、手持拂尘的道人——三清阁主,怒指玄源子,声震寰宇:“玄源子!汝以点化之术,擅夺天地造化,扰乱天机轮回,罪无可赦!当永囚九狱,以儆效尤!”
面对指控,玄源子只是温和一笑,坦然走向那凭空出现的九重牢狱,他的声音平静地传遍星海:“点化非夺,是醒。我愿赴囚,只为等待下一个……能将万物真正唤醒的人。”
光幕到此,轰然炸裂!
“啊——!”
山长·镇魂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咆哮。
那段被尘封了无数岁月、深埋于石躯核心的记忆洪流,在光幕的冲击下,彻底冲破了封印!
他想起来了!
他不是天生的匠墟之主,他曾是玄源子座下首徒!
眼看师尊为天下苍生甘愿入囚,他悲痛欲绝,最终选择自斩记忆,化身石碑,镇守这匠墟一角,只为了遵从师尊最后的嘱托——“护天序不崩”,等待那个预言中的“破囚者”到来,同时也要考验那个人的资格!
亿万年的坚守,亿万年的孤寂,在这一刻化作无尽的愤怒与迷茫!
“陈九!”山长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布满了疯狂的杀意与绝望,“你唤醒的不是真相,是灭世之火!师尊的道路是错的!只会引来天道的彻底抹杀!”
他双臂猛然展开,仰天怒吼。
“轰隆——!”
整个匠墟中央的大地骤然裂开,一座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文字、却散发着吞噬一切光芒与神魂的恐怖石碑,缓缓升起!
无字之碑!那是他镇压自身记忆与情感的本源之碑!
“镇!”
山长一指陈九,那座无字之碑便带着镇压万古、磨灭一切的无上伟力,朝着陈九当头压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迎了上去。
是砖七!
他高举着手中那卷已然暗淡的裂图,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着,那声音不再是童音,而是带着一丝解脱与期盼:“师祖……有人来接您了!”
“轰!!!”
童子的身影在无字之碑的恐怖威压下,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
然而,在他消散的最后一刻,那卷裂图也狠狠地印在了无字之碑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天地。
坚不可摧的无字之碑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山长的灵识与此碑相连,瞬间遭到重创,他高大的石躯猛地一震,喃喃自语:“师尊……您……您终于……”
话音未落,陈九识海中,那本沉寂的古书虚影骤然翻到了崭新的一页。
一行金色的古字缓缓浮现,光芒万丈,照亮了他近乎崩裂的神魂——
《灵引九卷·第十二卷:破囚之引》。
与此同时,外界,无字之碑上的裂痕如蛛网般疯狂蔓延,山长那魁梧的石躯塌陷了半边,无数碎石簌簌落下,但他仍旧用残破的碑身死死撑住摇摇欲坠的天空,一双血红的眼睛,跨越时空与因果的阻隔,死死地、充满了无尽怒火与悲凉地,盯住了陈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