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缝中的经历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
程凡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扯、拉伸、扭曲，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镜片构成的万花筒。
时间的流速变得诡异，时而如同凝固的琥珀，时而又如奔涌的江河。
他只能紧紧护住怀中那枚因力量宣泄而暂时沉寂的漆黑种子，同时竭力运转敛机卷和万化归流，以左臂混沌气旋为锚点，维系着自身存在的完整性。
混沌之力在这种极端不稳定的空间环境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
它像是一层保护性的膜，包裹着程凡，让他不至于被狂暴的空间乱流彻底分解。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稳定的光亮——那是空间规则相对平和的区域。
程凡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操控着混沌之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朝着那处稳定点冲去。
“啵”的一声轻响。
仿佛穿透了一层薄薄的水膜，程凡重重摔落在一片坚硬而冰冷的地面上。
周身那令人窒息的空间撕扯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苍凉。
他挣扎着撑起近乎虚脱的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并非暗日的魔域，也非归寂之墟那绝对的黑暗。
他身处一片极其广阔的废墟之中。
脚下是斑驳的、刻满了古老符文的石板地面，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四周，耸立着无数残缺的巨大石柱，每一根都需十人合抱，高达数百丈，尽管布满裂纹、爬满暗绿色的不明苔藓，却依旧顽强地屹立着，诉说着往昔的宏伟。
更远处，可以看到崩塌的殿宇轮廓，折断的巨型兵刃如山峰般斜插在大地之上，其上依稀可见玄奥的纹路，只是早已黯淡无光。
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调，灰蒙蒙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层仿佛永远化不开的阴郁云层。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的气息，以及一股淡淡的、却无比精纯的……战意与英灵之气。
这里的能量浓度极低，几乎感受不到活跃的灵异波动，但却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厚重感。
“这里……是另一个坐标点？”
程凡心中一震，想起了混沌石碑指引出的第二个坐标——那个散发着中正平和、煌煌镇压之意古老气息的地方。
难道他在空间裂缝中无意识的漂流，竟然被牵引到了这里？
他第一时间试图感应宇文冮的气息，但魂念如同石沉大海。
他与宇文冮之间那微弱的联系，在空间裂缝中早已断绝。
想到宇文冮独自面对四头裂魂魔卫和可能赶来的更多追兵，程凡的心猛地揪紧。
“冮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手心。
但现在不是沉溺于担忧的时候。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弄清楚这里的情况，然后想办法回去，或者找到离开此地、继续执行计划的方法。
他检查自身状态，身体因强行灌注力量给种子以及穿越空间裂缝而近乎枯竭，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左臂的混沌气旋旋转缓慢，光芒黯淡，需要大量能量补充；蚀星战体和守护剑意的力量也所剩无几。
怀中的漆黑种子倒是彻底沉寂了，仿佛耗尽了所有活性。
当务之急，是寻找安全地点和恢复资源。
他挣扎着站起身，选定了一个方向——那里残存的建筑相对完整，而且隐隐有一股比其他地方更加凝练的英灵之气传来。
踏着古老的石板，穿行在巨人遗迹般的废墟中，程凡心中充满了震撼。
这里的规模远超星辰坟场中的玄甲卫剑冢，其建筑风格和残留的气息也更加古老、宏大。
石柱和断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浮雕，描绘着宏大的战争场面。
无数身披古朴铠甲的战士，与铺天盖地的、形态难以名状的黑暗存在激战；有顶天立地的巨人手持神兵，劈开星辰；也有阵法师催动浩瀚阵法，封印虚空……
这些浮雕传递出的信息，指向一个更加久远、更加惨烈的抗魔时代。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程凡来到了一片相对完整的建筑群前。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型殿堂的残骸，殿堂的大门早已坍塌，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入口。
入口上方，一块倾斜的巨型匾额半掩在尘土中，上面以古老的文字镌刻着两个大字。
那文字并非程凡熟知的任何一种，但当他的目光注视其上时，魂海中玄玑战将的传承印记微微发热，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其含义——英灵殿。
站在英灵殿残破的入口前，那股精纯的英灵之气与沉凝战意扑面而来。
程凡能感觉到，左臂那黯淡的混沌气旋，对此地的气息隐隐有些排斥，但魂海中的守护剑意却传来清晰的共鸣与……一丝孺慕般的悸动。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殿中。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
巨大的穹顶大部分已经坍塌，露出灰黄的天空，仅有边缘部分还残留着描绘星空与神只的壁画残片。
大殿的地面上，矗立着一排排、一列列高大的石碑。
这些石碑并非墓碑，更像是……某种记录与供奉之物。
每一块石碑都高达三丈，通体呈现暗金色，质地非金非玉，即便历经无尽岁月，依旧光滑如镜，纤尘不染。
石碑的正面，铭刻着不同的名字与简单的生平功绩，背面则镌刻着复杂的战纹与阵图。
石碑之下，并无尸骨，只有一团团微弱但无比纯粹的光晕在缓缓流转，那是由最精纯的英灵之气与不灭战意凝结而成的遗影。
程凡缓步走过这些石碑。
上面的名字古老而陌生，但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尊曾叱咤风云、为守护此界而战至最后一刻的强者。
“镇岳尊者，擎天巨力，于天倾之战独抗三头虚空孽兽，力竭道崩，身化山岳封印裂痕……”
“璇玑星主，阵道通玄，布周天星斗大阵困杀魔君，阵破魂燃，星光永耀北冥……”
“烈风战将，疾如星火，率三千风骑突袭魔域后方，焚毁七座魔巢，最终陷于重围，自爆神躯，重创魔帅……”
一段段简短却重逾千钧的记载，勾勒出一幅幅悲壮至极的画卷。
这里的每一位，恐怕都是比玄玑战将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的存在。
他们是此界最初、也是最顽强的那批抵抗者。
程凡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微微震颤。
与这里沉睡的英灵相比，他之前的经历、获得的传承，显得如此渺小。
但同时，一股更加沉重且炽热的责任感，也在他心中熊熊燃起。
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继续向大殿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石碑的数量越少，但每一块石碑散发出的英灵之气却愈发磅礴、精纯。
直到他来到大殿的最深处。
这里只有九块石碑，呈环形排列，拱卫着中央一座更加高大的、通体晶莹如白玉的方尖碑。
这九块石碑上的名字，仅仅瞥见，就让他魂海中的守护剑意几乎要透体而出，自主共鸣！
最靠近他的一块石碑上，刻着两个铁画银钩、仿佛有剑气透石而出的大字：玄戈。
仅仅二字，一股斩天裂地、一往无前的恐怖剑意便扑面而来！
程凡仿佛看到一柄古剑横空，划破永恒黑暗，为后辈开辟出一条血路的景象！
旁边一块石碑，则刻着：戍卫。
名字朴实无华，却有一股如山如岳、不可撼动的厚重守护意志弥漫开来，让程凡周身的守护剑意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凝实。
程凡的目光扫过其他石碑：天工、御灵、洞察、归藏、辟易、薪火、启明。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种极致的大道方向，一种初代传承的源头！
玄玑战将的守护剑意，其根源，或许就来自于这位戍卫！
而中央那座白玉方尖碑上，并无名字，只有一道贯穿上下的、深深的痕迹。
痕迹之中，残留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却让程凡左臂混沌气旋都为之凝滞的……煌煌天道气息！
仿佛曾有神，于此裁定乾坤，划分阴阳！
就在程凡被这九碑一痕彻底震撼，心神激荡之际，异变突生！
那刻着薪火二字的石碑，突然轻轻震动起来！
其下那团温润的英灵气晕，光芒大放，随即一道虚幻、却异常清晰的身影，缓缓从光晕中踏步而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许的男子，面容普通，眼神却温润而睿智，穿着一身朴素的灰布长袍，仿佛一位饱学宿儒，而非征战沙场的战将。
他周身并无凌厉的气势，只有一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平和感。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程凡身上时，程凡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尤其是他魂海中玄玑的传承印记，以及左臂那独特的混沌气旋。
“后来者……”
灰袍男子的声音直接响起在程凡心间，温和而清晰。
“身负玄玑的印记，染有虚魇的魔怨，怀揣混沌的异力，更有一缕……那位斩出的因果线。你的际遇，倒是复杂得紧。”
程凡心中剧震，连忙躬身行礼。
“晚辈程凡，误入此地，惊扰前辈安眠，望请恕罪。前辈是……”
“吾名已不重要，世人曾唤我薪火。”
灰袍男子虚影微微一笑。
“你能来到英灵殿，看到这九碑，便是缘分，亦是考验。”
“你并非通过正常途径而来，身上空间撕裂的痕迹还未消散……是遇到了生死危机，被卷入空间乱流，恰好被此地接引阵法感应到玄玑的传承气息，才将你拉扯而来的吧？”
程凡点头，简要将自己被暗日追杀，误入空间裂缝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提及了裂魂渊被污染的源点以及永夜之门的威胁，也坦承了自己左臂混沌之力的来历与隐患，以及对宇文冮下落的担忧。
“暗日……果然是他。”
薪火虚影轻轻一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与痛惜。
“当年惊才绝艳的后辈，执念太深，终究走上了歧路。裂魂渊源点被污染至此……永夜之门也在蠢蠢欲动了吗？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程凡身上，变得严肃起来。
“程凡，你能在暗日的永寂之瞳下支撑，并引动混沌与源点共鸣制造混乱，心志与应变已属上乘。”
“但你的力量太过杂乱，尚未统合，根基亦有损。玄玑的传承你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混沌之力你更是只将其视为兵器，而未明其道；至于你魂体深处那点蚀界本源与战魂的融合，也仅是初步。”
句句直指要害，程凡心悦诚服。
“请前辈指点！”
“指点谈不上。吾等残灵，早已无力再战，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最后的薪火传递下去。”
薪火虚影抬手，指向周围的九块石碑。
“此九碑，代表着吾等初代抵抗者九种核心的道与传承。玄玑所得的守护，仅是戍卫之道的一条支流。真正的初代传承，远比那更加深邃、强大。”
“你想拯救同伴，想净化源点，想摧毁永夜之门，想终结这场持续了万古的灾劫，以你现在的状态，远远不够。”
“你需要的不是更多杂乱的力量，而是将自己拥有的力量彻底融会贯通，找到属于自己的道，并以之为基，统御万法。”
薪火虚影的身影开始变得淡薄。
“吾薪火之道，不重杀伐，重在传承与启迪。吾残存之力，可助你暂时稳定魂体伤势，并为你开启一次悟道之境。”
“在此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你能更清晰地感悟自身力量，观摩九碑道韵，尝试融合提炼。但能否有所得，能得多少，全看你自身悟性与造化。”
“记住，力量无分正邪，关键在于执掌者的心与道。混沌可归墟灭世，亦可开天辟地；蚀界之力可侵蚀万物，亦可化为守护壁垒；甚至虚魇魔煞，若明其虚无本质，亦未尝不能找到应对乃至转化之法。”
“万法归一，其道同源。”
话音落下，薪火虚影化作无数光点，没入程凡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