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休止的、被吞噬的感觉。
墨色旋涡缓缓旋转,那些明灭不定的光丝在凌清墨身侧飞速掠过,拖曳出迷离的光轨。时间与空间的感知在这里彻底失效,她感觉自己在无限缩小,又仿佛在无限膨胀;在飞速下坠,又似乎在静止悬浮。
额间的印记在疯狂搏动。中心那点深灰“竖瞳”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剧烈的渴望与共鸣,如同离家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气息。而“洗痕”与“墨痕”之力则紧紧守护着她的心神与存在,如同暴风雨中颠簸小舟的锚与帆,在狂涛般的“墨”之本源冲刷下勉力维持着平衡。
就在这混乱与失重的极致中,景象开始侵入她的意识。
并非用眼睛看到,而是直接印入灵魂的碎片——
碎片一: 一片纯白无瑕的空间,中心悬浮着一滴浓稠如血、漆黑如夜的墨点。墨点微微蠕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诱惑与恐惧。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慈悲的身影立于墨点之前,伸出双手,指尖流淌出淡金色的光,试图将其包裹、封印。然而,墨点骤然炸裂,化作亿万道细丝,一部分被金光束缚、净化,融入虚空;一部分则渗入那道身影之中;更多的,则溅射向四面八方,穿透了空间的壁障……
碎片二: 一座巍峨如山岳的黑色石碑矗立于混沌之中,碑身上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流转不息的玄奥纹路。无数形态各异、散发着强大气息的身影跪伏于碑前,虔诚诵念。他们的力量、意念,乃至部分生命本源,化作缕缕流光,融入石碑。石碑的气息随之缓慢增长,越发浩瀚、沉寂。但在石碑的底部,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暗红悄然滋生,如同完美的黑玉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碎片三: 熟悉的景象——墨守城的方尖碑广场,但并非她之前所见的废墟,而是正在经历毁灭的时刻。天空被撕裂,无数扭曲的、散发着污秽气息的“蚀”之触手从裂缝中涌出。凌战身披残甲,与七位身影模糊的同伴立于“源心”水晶之前,面容悲壮而决绝。他们同时燃起生命与神魂,化作八道通天光柱,与“源心”之力结合,构成“封绝星阵”,将那道最大的裂缝强行拖拽、压缩,最终封印于方尖碑下的空间……而在凌战燃烧的最后一瞬,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望向了正在旋涡中坠落的凌清墨,嘴唇微动,却无声音传出。但凌清墨“听”懂了那口型——“小心……影子……”
“影子?”凌清墨心神剧震。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刹那,周围缓慢旋转的墨色旋涡骤然加速!那些原本只是流光掠影的光丝,突然变得凝实,如同无数道坚韧的锁链,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瞬间捆缚住她的四肢与躯干!锁链冰冷刺骨,带着强大的禁锢之力和侵蚀神魂的恶意,要将她拖入旋涡的更深处,彻底溶解、同化!
更可怕的是,一股宏大、古老、充满了漠然与吞噬欲望的意志,顺着锁链直接冲入她的识海!这意志与“蚀”力的疯狂污秽不同,它更加纯粹,更加高高在上,仿佛是整个“墨渊”沉寂意志的一丝涟漪,就要将凌清墨这微不足道的“异数”彻底抹去!
“呃啊——!”凌清墨发出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意志碾碎、消化。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与一路走来的坚韧意志爆发!她不再试图精细控制,而是将额间印记中三种力量的全部潜力,不计后果地同时引爆!
“洗痕”之力化作淡蓝色的净化之火,从内而外焚烧着侵入的意志与锁链的侵蚀;“墨痕”之力不再仅是守护,而是引动了血脉深处那最古老的契约共鸣,在她体表形成一层流淌着淡金色符文的守护光膜,顽强抵抗着外界的碾压;而“归寂”之息,则在“墨渊”意志的刺激下,仿佛被彻底激活的凶兽,疯狂地反向吞噬着缠绕而来的锁链能量与那股宏大意志!
灰、蓝、淡金,三色光芒在她身上激烈冲突、交织、又因生死危机而被迫形成一种暴烈而短暂的共生!
“咔嚓!”
数根光丝锁链在“归寂”之息的疯狂吞噬下率先崩断!净化之火与守护光膜的压力骤减。
然而,这似乎激怒了旋涡深处那漠然的意志。更多的光丝锁链生成,旋涡的吸力与压迫感呈几何级数暴增!凌清墨刚刚挣得的一线生机,眼看就要被更狂暴的力量吞没。
她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消耗,三种力量的暴烈共存也开始反噬己身,经脉欲裂,神魂摇曳。
难道……就要止步于此?
就在凌清墨的意识开始模糊,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之际——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却又带着无尽岁月沧桑的剑鸣,不知从旋涡的何处响起,穿透了那宏大的“墨渊”意志与狂暴的能量乱流,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不,是灵魂深处!
剑鸣声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孤寂,是疲惫,是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以及……某种深藏的审视。
随着这声剑鸣,那缠绕、拖拽凌清墨的光丝锁链,骤然一滞。旋涡深处那漠然的吞噬意志,也仿佛遇到了某种忌惮或规则,潮水般退去,虽然压迫感依旧存在,但不再主动攻击。
凌清墨压力骤减,趁机拼命稳住身形,全力调息,修复着体内的创伤,同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剑鸣传来的方向——那是漩涡的更深处,一片比周围墨色更加深沉、仿佛连光丝都被吞噬的绝对黑暗区域。
那里,有什么?
是另一个陷阱?还是……“守门人”所说的,这“浅滩”中真正的“存在”?
没有时间犹豫。旋涡虽然停止了主动攻击,但那无处不在的吸力和“墨”之本源的沉寂同化之力仍在。停留在原地只会被慢慢消磨殆尽。
凌清墨一咬牙,不再抵抗那股指向旋涡深处的牵引力(此刻已变得柔和了许多),反而借助其势,调整方向,朝着那片绝对黑暗的区域,小心翼翼地“滑”了过去。
随着靠近,周围的墨色越来越浓,光丝几乎消失殆尽。一种比死寂更深沉、仿佛连“存在”这个概念都变得稀薄的虚无感笼罩而来。若非额间印记中心那“归寂”之息传来一丝奇异的“舒适”与“亲近”感,凌清墨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走向彻底的消亡。
终于,她的“脚”(感知中)再次踏上了“实地”。
这里似乎是旋涡的“风眼”,一片相对平静的黑暗空间。空间不大,仅有十丈见方。中心处,并非预想中的恐怖存在或瑰丽宝藏。
只有一把剑。
一把斜斜插在墨色地面中,通体黝黑无光,造型古朴到近乎简陋的长剑。
剑身无铭文,无装饰,甚至连剑刃都仿佛没有开锋,黯淡得如同最普通的凡铁,丢在路边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凌清墨的视线,在触及这柄黑剑的刹那,就再也无法移开。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血脉本源,甚至额间那“异痕”的剧烈悸动,让她浑身战栗。她“看”到的不再是一把剑,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不断生灭的宇宙,是贯穿了无尽岁月的孤寂守候,是镇压着某种大恐怖、大虚无的绝对沉寂!
刚才那声剑鸣,就是它发出的?
它……在“看”着自己?
凌清墨强忍着顶礼膜拜的冲动,以及灵魂几乎要被那沉寂剑意同化的恐惧,一步步,艰难地挪向那柄黑剑。
当她走到距离黑剑仅有三步之遥时,黑剑忽然轻轻一颤。
并非攻击,而是随着这一颤,剑身周围的黑暗微微荡漾,如同水波。水波中,浮现出几个由最纯粹黑暗凝聚而成、却又能清晰“看见”的古朴文字:
“镇渊于此,”
“静候‘变’启。”
“后来者,”
“汝之‘痕’,”
“可为‘钥’,”
“亦为‘劫’。”
“慎触。”
文字浮现片刻,便缓缓消散。
凌清墨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最后两个字——“慎触”。
这把剑,就是“镇渊”之物?它镇压着什么?等候的“变”又是什么?自己的“异痕”,是“钥匙”,也是“劫难”?
“守门人”的警告再次浮现——“不要相信任何‘活物’”。这把剑,是“活物”吗?它似乎有微弱的意志,但它展现的文字,是提示,还是诱导?
她该怎么做?触碰这把剑?还是……绕开它?
额间的牵引感,此刻无比清晰地指向——这把剑的剑柄。
答案,或许就在触碰的瞬间揭晓。但“劫”之一字,触目惊心。
凌清墨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凝视着那古朴无华的黑剑,仿佛凝视着自己不可预测的命运。
许久,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不是向着剑柄,而是先轻轻触碰向剑身周围,那尚未完全平复的、微微荡漾的黑暗“水面”。
她想感受一下,这“镇渊”之剑,以及它所处的这片空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