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诸葛青从一场漫长而纷乱的梦境中缓缓醒来,坐起身,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扬州的事,应当算是了结了吧?他想。
那些暗夜里疾驰的马蹄声,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响,还有林如海那双混合着震惊与决绝的眼睛…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样雷霆手段,后续的扫尾清理,以林如海宦海沉浮多年的本事,应当不难。盐政那块硬骨头,如今撬开了缝隙,剩下的,无非是水磨功夫。
那么…他可以去见林妹妹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他全身的血液。一整天,他都有些坐立不安,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紧张与兴奋交织,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竟有些像小时候,期盼着新年第一天能拿到心心念念礼物的那个除夕夜。
久别重逢…真是一件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潮澎湃的事。他多想立刻就能听到她那把软糯的、带着江南水汽的嗓音,再唤他一声“青哥哥”。
然而,兴奋之余,一丝寒意陡然爬上脊背。他这不告而别,倏忽数月,音讯全无…林妹妹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恼了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回到自己在现代的家中,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脸颊似乎清减了些,轮廓更显分明。而那双眼睛…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凛冽与阴鸷,那是扬州之行留下的印记。
该死。他低咒一声,努力对着镜子扯动嘴角,试图找回平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可试了几次,都觉得僵硬。他怕这副样子,会吓到他那个敏感得像初春嫩叶般的林妹妹。
反复练习了许久,直到感觉面部肌肉都有些发酸,那笑容才勉强显得自然了些。他慢慢走回房间,上床前又想起什么,折返到客厅,从糖果盒里抓了一大把各色包装精美的水果硬糖,沉甸甸地揣进卫衣口袋,这才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缓缓坠落。
…
潇湘馆内,黛玉猛地从榻上惊醒,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又做梦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些日子,她反复做着同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里,她的青哥哥手持利刃,浑身浴血,正在一片混沌中不知疲倦地劈砍着什么。
她想大声呼唤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她想跑过去拉住他,双脚却如同陷在泥沼之中,越是挣扎,离他越远…
那种无力与恐惧,每次都将她生生憋醒。
她拥着锦被,怔怔地躺了许久,直到心跳渐渐平复,才慢慢坐起身,唤来紫鹃。
“姑娘,可是又梦魇了?”紫鹃见黛玉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地问。
黛玉摇摇头,不欲多言,只道:“简单梳洗一下便好。”
洗漱完毕,她让紫鹃取来那只小巧的花锄和一个小小的锦囊,便独自一人,慢慢往大观园中去了。
紫鹃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望着黛玉那愈发单薄纤弱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姑娘不知从何时起,竟迷上了“葬花”。
每每心情郁结,便会独自一人带着花锄锦囊去园中,寻那落花埋葬,且从不许人跟着。每次回来,眼睛必定是红肿的,显然又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府里已有不少闲言碎语,说林家姑娘怕是又犯了“痴病”,行为怪诞。这些话传到紫鹃和雪雁耳中,只气得她们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暗暗期盼着:“林老爷究竟何时才能来接姑娘回家啊…”
诸葛青忐忑地睁开双眼,熟悉的、带着草木清香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观园的一条石子小径上。
他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既然能顺利过来,那是不是意味着…林如海那边真的渡过难关了?那么,接林妹妹回家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远了吧?
真好。
这个认知让他脚步瞬间轻快起来,几乎是带着雀跃的心情,开始在园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林妹妹这个时候,多半是在园子里散步吧?
微风渐起,卷起无数粉白花瓣,如同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花雨。落英缤纷,铺满了小径。若是平日,他或许会驻足欣赏这暮春的美景,但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想着快些见到那个人。
忽然,一阵极其细微、压抑着的抽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吟唱,随风飘入他的耳中。
他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
这声音…这词句…
他凝神细听,那哀婉凄恻的吟诵,字字清晰,正是——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是《葬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