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宴攥着那份加急送来的密报,几乎要将那几张薄薄的纸捏碎。
烛火在他身后明明灭灭,将龙椅上的人影拉得又瘦又长,周身的寒气比殿角的冰盆更甚。
“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阶下捧着密报的内侍浑身发抖。
“回……回皇上,祁钰大人行至渠县地界时,遭蒙山匪伏击……”内侍声音颤抖地接着汇报,“随行的二十五名羽林卫全数殉职,祁钰大人……身受箭伤掉落悬崖,生死不知。”
“不知?”萧清宴低低重复这两个字,忽然将手中的玉佩狠狠砸在青砖地上。
那枚和成色极好的暖玉应声碎裂,溅起的碎片擦过内侍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他猛地站起身,明黄的龙袍扫过案上的白玉茶盏,茶水泼了满案,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极了滴血的声音。
内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青砖:“皇上恕罪……”
“渠县?”萧清宴的指尖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容不下祁钰留在帝都,却也没想过要他的命——至少不能是现在。
哪怕他在怎么不愿意承认,祁钰都是夕颜表妹心尖上的人,若是祁钰死了,那表妹不仅一辈子忘不了他,恐怕还会因此迁怒于他。到时候别说他的那些心思无法实现,只怕表妹恨不得杀了他。
“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半夜。
夕颜又从噩梦中惊醒,她坐起身,额前的碎发已被冷汗濡湿。
梦里夫君的青衫染着血,正从陡峭的悬崖上坠落,她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把冰冷的风。
“夫君……”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夕颜披衣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石地板上,走到案前点燃烛火。
案上叠着他临走时穿的那件月色长衫,她伸手抚过领口的刺绣——那是她偷偷绣上去的青枝。
夫君说过,看到这个就像看到她在身边。
烛火摇曳着映出她眼下的青黑。
“小姐,怎么又起来了?”春杏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小姐又对着姑爷的东西出神,不由得叹了口气,开口安慰:“姑爷吉人天相,一路又有侍卫保护,定然会没事的,小姐您莫要再担心了,若是姑爷知道您是为了他熬垮了身体,心该多疼。”
春杏知道,现在她说什么小姐恐怕都听不进去,只能尽量多提提姑爷,盼着能给小姐一些安慰 。
夕颜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我总觉得……心里慌得很。”她低头舀了一勺汤,却没什么胃口。
春杏替她拢了拢散在在肩上的乌发:“您呀就是一个人在府中过于孤独,才会胡思乱想,不如我们回宫,不仅可以每日多陪陪太后娘娘,也可在佛堂为姑爷祈福。”
夕颜摇了摇头,不想进宫。
她担心万一在宫中遇到皇帝表哥,她不知如何自处。
天快亮时,夕颜终于浅浅睡去,却又梦见夫君浑身是血地倒在雨夜里,手里还攥着她送的那个荷包。
她惊叫着坐起来,冷汗浸透了中衣,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小姐!”春杏闻声进来,见她脸色惨白,急忙递上水,“可是梦魇了?”
夕颜接过水杯,指尖还在发颤:“去,备车,我要入宫。”
……..
慈宁宫内,凉意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夕颜心头的燥热。
她挨着紫檀木桌坐下,看着宫女往白瓷碗里舀酸梅汤,冰块碰撞的脆响落在耳里,竟像是梦中刀剑相击的余音。
“姑母。”夕颜声音带上了丝不知所措,指尖掐着碗沿泛白,“玉儿近日心里总是慌乱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夫君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夜里,我总梦见他在暴雨中出事了。”夕颜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哭腔,“他的胸口被人刺了一件,手里还攥着我送的那个香包,浑身都在淌血……”
“傻孩子,”姜太后心疼的握住侄女的的手,那双手带着玉镯的凉意,“梦都是反的,你啊就是思虑太多,若真有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定然会和你说。”
“姑母,真的吗,”她抬头时,眼里已蓄满了泪,“姑母,你能不能去问问皇帝表哥……或是在派人去接应他,玉儿心里真的难受。”
姜太后叹了口气,替她拭去眼泪:“皇上这几日不知忙什么,哀家去也没见到皇帝,等他不忙了,哀家再去问问皇帝。”
临走时,姜太后塞给侄女个平安符:“这是哀家在太庙求的,你带在身上,也当是替侄女婿求个顺遂。”
夕颜攥着那枚温热的符纸,走出慈宁宫时,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
宫道旁的合欢花被晒得垂下头,像极了她此刻沉甸甸的心。
……
初秋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天,已经一个月了,夫君依旧杳无音讯。
夕颜可以肯定夫君定然出事了。
皇姑母,父亲那边她已经派人问过了,没有丝毫信息。
夕颜站在廊下,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串成帘,伸出手去雨滴。
脑中浮现夫君带着宠溺的训斥声,以及温柔帮她擦拭手心的模样。
如今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皇宫中那个她避之不及的男人。
“小姐,您真的要去吗?”春杏同样脸色苍白。
这几日春杏生怕小姐受不了打击,做出什么傻事,几乎不敢合眼,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皇上接连拒绝见您,这次去有用吗?”
“会吧。”夕颜转过身,强扯出个笑“总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在颤抖。
雨停时,夕颜换上了夫君平日里最爱看的桃红色襦裙,她穿上后,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下发髻。
铜镜中的女子柳眉弯弯、杏眼盈盈,这桃红色穿在身上,比春日枝头盛开的牡丹还要明艳几分。
她想明白了,不管如何,先救夫君才最要紧。
而如今唯一能帮她的,就是皇帝表哥。
临行前,夕颜摸了摸发髻上那支夫君送的木簪,最终头也不回的入宫了。
*
未央宫的龙涎香浓得化不开。
“皇上,查到了。”月影恭敬的站在案前,将这段时间查到的消息递上。
前些日子,祁状元莫名其妙的遇到山匪而死,让皇上非常震怒。
连夜就派了月影和影壹带着密令派出三万大军攻打渠县的山匪。
攻下来后,月影发现事有蹊跷,那些被剿灭的人与其说是山匪,不如说是逃荒的难民。
他们平日里虽靠抢劫平民的物资维持生计,却绝无能力击杀二十五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甚至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月影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发现祁钰的身份竟然有问题。
萧清宴批阅奏折,明黄色朝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流淌,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刻。
他接过月影手中的密报,展开一看,眸底闪过一抹复杂难测的光,“你确定所查无误?”
月影单膝跪地,低头禀道:“陛下,属下已反复查证,绝无差错。”
洪公公从门外进来,低头不敢看皇帝,压低声音,“皇上,夕颜小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