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的喧嚣渐渐散去,河边的灯火阑珊,人声渐悄。皎洁的月光透过客栈雕花的窗棂,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清冷的光影。玩闹了一晚的紫璎也似乎有些倦了,罕见地没有继续缠着萧寒陵说话,各自回到了二楼的客房。
萧寒陵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白日里放灯时许愿的情景,尤其是青凌那染着红晕的侧脸和坚定无比的眼神,以及紫璎那看似吵闹、实则暗藏失落的神情,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无垢观》心法运转,却难以彻底抚平心湖的涟漪。
他深知,团队的和睦至关重要,尤其是在前路未卜的北疆之行中。叶盛的忠诚毋庸置疑,但青凌与紫璎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如同一根细小的刺,虽不致命,却可能在不经意间影响默契,甚至酿成隐患。他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必须做点什么……”萧寒陵坐起身,眉头微蹙,《弈心诀》开始悄然推演。直接劝和?以紫璎的伶牙俐齿和青凌的沉默寡言,恐怕适得其反。表明心迹?此刻绝非良机,且会徒增尴尬。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外,远处夜市尚未完全散尽,一些卖女子饰物的小摊前,依旧挂着点点灯火。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发簪。
女子束发之物,虽是小物,却寓意深长。既可表关心,又不至于太过逾越。若能挑选得当,或许能传递一份和解与珍视的善意。
决心既下,萧寒陵不再犹豫。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袍,如同一抹青烟,悄然溜出了客栈,融入了月色笼罩下的、略显冷清的街道。
夜市将散,摊主们正在收拾货物。萧寒陵快步穿梭其间,目光敏锐地扫过一个个摊位。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在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送给青凌的簪子,不能过于花哨繁复,需简洁、清雅,却要隐含锋芒,要符合她清冷刚毅的性子和青影枪的凌厉。送给紫璎的,则需灵动、别致,略带一丝不羁,要配得上她洒脱跳脱的个性和紫影剑的诡变。
这看似简单的挑选,却让萧寒陵颇费了一番心思,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比他推演一场棋局、应对一场厮杀,似乎还要耗费心神。
终于,在一个即将收摊的老者那里,他找到了心仪之物。
一支是素银打造的木兰花簪。花瓣舒展自然,线条流畅,看似柔美,但花蕊处却以极细的银丝勾勒出锐利的尖刺,在月光下泛着内敛的寒光。整体素净却不失风骨,恰如青凌其人。
另一支是紫玉雕成的灵雀衔枝簪。紫玉色泽温润通透,灵雀造型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眼神灵动,透着一股机敏与顽皮。雀尾处巧妙地镶嵌着几粒细小的紫色晶石,在光线变换下会折射出迷离的光彩。这支簪子活泼灵动,又不失贵重,正合紫璎心意。
萧寒陵仔细包好两支发簪,付了银钱,如同完成了一件重大的战略部署,长长舒了一口气,但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回到客栈,二楼走廊寂静无声。萧寒陵站在走廊中间,左边是青凌的房间,右边是紫璎的房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平和,心中却如同擂鼓一般。
《无垢观》心法催动到极致,强压下所有的紧张与忐忑。他先转向了左边。
“咚、咚、咚。” 敲门声轻而缓,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青凌并未完全睡下,依旧穿着白日的劲装,只是卸下了青影枪,墨发如瀑般披散下来,衬得她冷冽的眉眼在月光下柔和了几分。她看到门外的萧寒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少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更添几分难得的柔弱。
萧寒陵将早已准备好的木兰花簪递了过去,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说道:“青凌,今日中秋,见你发间素净,这枚簪子……衬你。愿你平安。”他不敢多说,生怕哪个字用错,引来误会。
青凌的目光落在那个素雅的小锦盒上,微微一愣。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萧寒陵一眼。那目光清澈见底,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故作镇定。月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似乎又泛起了那抹极淡的红晕,如同冰雪上染了霞光。
她沉默了几秒,这短短的几秒,对萧寒陵而言却漫长如一个世纪。终于,她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锦盒。她的指尖微凉,在触碰到萧寒陵手指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迅速收回。
“多谢……少主。”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握着锦盒的手却收得很紧。她没有当场打开,只是将那盒子紧紧贴在心口,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萧寒陵站在门外,能听到门内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但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右边,还有一位更难应付的主儿。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走到紫璎的房门前。这次,他敲门的节奏稍微快了一点,带着点故作轻松的味道。
“谁呀?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门内传来紫璎慵懒中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拉开。紫璎显然已经准备就寝,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浅紫色寝衣,长发随意披散,脸上还带着刚离枕席的惺忪睡意。看到是萧寒陵,她睡意顿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探究和戏谑的弧度。
“哟?稀客呀!我们的小郎君深夜敲门,所为何事呀?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她语带调侃,目光却像扫描一样在萧寒陵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他手中另一个明显是首饰盒的物件上。
萧寒陵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将那个装着灵雀衔枝簪的锦盒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紫璎姑娘,今日过节,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多谢你一路相伴。”
紫璎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拖长了音调:“哦——礼物呀?刚才……我好像听见隔壁也有敲门声呢?”她的眼神锐利如针,仿佛要刺穿萧寒陵的伪装。
萧寒陵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丫头的耳朵也太灵了!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语气尽量平静:“只是……一份心意。”
紫璎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明媚如花,却让萧寒陵感觉后背发凉。她终于伸出手,一把将锦盒“夺”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她当场就打开了盒子。当看到那支紫玉灵雀簪时,她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惊艳和喜爱,但嘴上却不停:“啧啧,眼光还行嘛!不过这大晚上的,偷偷摸摸给姑娘家送簪子,小郎君,你心思不纯哦?”她拿起簪子,在指尖灵活地把玩着,紫玉在月光下流转着动人的光华。
萧寒陵被她的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连忙解释道:“绝无他意!只是……只是聊表谢意!”
“知道啦知道啦!瞧你紧张的,脸都白了!”紫璎白了他一眼,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然后像藏宝贝似的捂在怀里,脸上却依旧带着那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笑容,“礼物呢,本姑娘收下了!不过……”她忽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的威胁,“下次送礼物,记得……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哦!”说完,也不等萧寒陵反应,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门内传来她隐隐约约的、带着得意意味的轻哼声。
萧寒陵僵在原地,额角的冷汗终于滑落下来。紫璎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察觉了他先去了青凌房间!这丫头,实在是太精明了!
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跟人打了一架还要累。任务算是完成了……吧?虽然过程惊心动魄,结局……似乎也谈不上完美,但至少,礼物是送出去了。
他摇摇头,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今夜,注定是难以安眠了。
而在他离开后,两间相邻的客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青凌的房中,她并未入睡,而是坐在窗边,就着清冷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手中那支木兰银簪。指尖感受着花瓣的柔美与花蕊的锐刺,她的眼神复杂难明,有一丝暖意,有一丝困惑,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珍视的感觉。最终,她将簪子紧紧握在手心,贴在心口,闭上了眼睛。
紫璎的房中,她正对着铜镜,喜滋滋地将那只紫玉灵雀簪插在发髻间,左看右看,显然满意至极。但当她想到萧寒陵那故作镇定的样子和可能的“送礼顺序”时,嘴角的笑容便收敛了几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想一碗水端平?哼,没那么容易!”话虽如此,她抚摸发簪的动作,却轻柔无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两支小小的发簪,能否真正化解那无形的冰层与暗涌的醋意?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