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氤氲的雾气尚未在记忆中完全散去,“云深秘境”度假村的偶遇,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着某些既定的轨迹。
返回铂锐一品后,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常态。苏清雪依旧忙于苏氏集团与龙腾集团合作的各项细则落实,以及应对林天傲虽受挫却未必甘心的后续动作。但她的心境,已与往日截然不同。林枫在温泉边与白芷那番关于医理的精妙对谈,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心中对林枫“平凡”定义的残存框架。那个穿着廉价休闲服、看似与世无争的男人,其身影在商界冰山、古玩泰斗、武道高手、音乐大师乃至金融巨鳄(“隐龙”的猜测)之后,又笼罩上了一层杏林高人的神秘光晕。
她不再试图去直接追问,那如同探寻深渊,只会让自己更感渺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观察与沉默的接纳。她会在他看书时,不经意地留意他指尖划过书页的沉稳;会在晚餐后,将他喜欢的水果默默推近一些;会在深夜加班归来,看到一楼客房透出的灯光时,心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安心。那份冰冷的《同居守则》,早已在一次次生死相依与震撼认知中,化作了若有若无的透明薄膜。
林枫对此心知肚明。苏清雪态度的微妙转变,他清晰地感受得到。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刻意疏远,也未急于靠近。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深知某些关系的质变,需要水到渠成的时机与恰到好处的火候。温泉边点拨白芷,与其说是炫技,不如说是他刻意在苏清雪面前,再次掀开自身迷雾的一角,让她加速适应他真实世界的冰山规模。
这日午后,林枫正在公寓阳台悠闲地修剪几盆苏清雪养的绿植,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空灵,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期待的女声。
“林先生,冒昧打扰。我是白芷。”
林枫动作未停,语气平淡:“白小姐,有事?”
“那日温泉畔,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先生对医理药性见解之精深,把握之精准,白芷深感敬佩,回味至今。”白芷的声音透着真诚的赞叹。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实不相瞒,我目前正参与一项由国家卫健委和中医药管理局牵头组织的‘古方溯源与新药研发’国家级重点项目在关键瓶颈上遇到了困难,尤其是对一些涉及‘气’、‘经络’、‘奇经八药’等传统理论的古方,现代科学手段难以完全解析其起效机制,而掌握这些古老传承的高人又凤毛麟角。”
“林先生,”白芷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瑰宝的激动,“我认为,以您的学识和能力,绝对是这个项目亟需的顶尖人才。我谨代表项目组,再次诚挚邀请您加入我们,共同为传承和发扬国粹尽力。待遇和权限,我们可以给出最高级别的顾问规格。”
国家级项目,最高顾问规格。这样的邀约,对于任何一位医者或研究者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荣誉和平台。
然而,林枫的回答仍然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得如同拒绝一次普通的茶叙:“多谢白小姐和项目组的美意。不过,我闲散惯了,不习惯体制内的约束和节奏。抱歉,无法加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白芷没想到他还是拒绝得如此干脆。但她并未放弃,而是退而求其次,语气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执着:“我理解林先生的顾虑。既然林先生不愿受拘束,不知是否愿意在项目遇到特定难题时,以特约专家的身份,为我们提供一些必要的指导和帮助?比如,针对某些特定古方的药理分析,或者疑难病例的会诊?我们可以完全按照您的时间和方式来安排。”
这一次,林枫没有立刻拒绝。他放下手中的剪刀,目光投向远处城市的天际线,略微沉吟。白芷此人,心性纯粹,醉心医道,是个可以接触的对象。而且,通过她,或许能接触到一些官方高层的人脉与信息渠道,这对于他未来可能面对的与京都林家的冲突,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助益。
“可以。”林枫最终应允,“若遇你们确实无法解决的难题,而我又恰巧有空,可以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太好了!”即便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白芷的欣喜,“感谢林先生!请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轻易打扰。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24小时畅通。”她迅速报出了一串加密级别极高的电话号码和一个特殊的加密通讯软件Id。
林枫记下,淡淡道:“若无他事,先这样。”
“等等,林先生!”白芷急忙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先前没有的、属于年轻女子的好奇与探究,“不知……不知林先生师承何处?您对《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乃至一些早已失传的医家典籍的理解,似乎自成体系,精深之处,令我师门传承亦感惊叹。”
林枫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又是这个问题。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家师乃山野闲人,名讳不便提及,所学庞杂,医道仅是其冰山一角。让白小姐见笑了。”
又是师父。白芷心中暗道,对这个答案既感失望,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能教出林枫这等人物,其师必然是隐世的奇人异士。她对林枫的好奇心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春雨滋润的藤蔓,疯狂滋长起来。这个男人,就像一座蕴藏着无尽宝藏的神秘矿山,每一次接触,都能发现新的、令人震惊的矿脉。
“是白芷唐突了。”她压下心中的好奇,恢复了几分空灵气质,“期待日后能与林先生多多交流医道。告辞。”
挂断电话,林枫将白芷的联系方式存入那个特殊手机的一个独立加密分区。这位医仙传人的出现,算是一个意外的插曲,或许在未来能成为一步闲棋。
他并未将此事立刻告知苏清雪。有些信息,需要合适的时机自然流露,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是环环相扣。就在与白芷通话后的第二天晚上,一个让林枫都略感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苏清雪还在公司加班未归。门铃响起,林枫透过监控看到,站在门外的,竟是他的岳父,苏氏集团名义上的董事长,苏建国。
林枫打开门,苏建国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复杂,不像往日那般端着董事长的架子,眉宇间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他穿着一身深色便装,没有带随从。
“爸,请进。”林枫侧身让开,语气如常。
苏建国点点头,走进客厅,目光有些游离地扫过公寓内简洁却难掩奢华的装饰,最终落在林枫身上,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清雪……还没回来?”他找了个话题开场。
“公司有事,在加班。”林枫给他倒了杯温水。
“哦,好,忙点好。”苏建国接过水杯,却没有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显得心事重重。
两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林枫并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苏建国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林枫,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林枫,我知道……我以前对你可能有些疏忽。但这次,爸有件事,想来想去,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林枫眼神微动,面上不动声色:“爸,您请说。”
苏建国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第三个人听见:“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一个……失踪了快二十年的人。”
“什么人?”林枫问。
“她叫,韩芸汐。”苏建国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混合着追忆与痛苦的复杂情绪,“是我……一位故人。当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动用过很多关系,明里暗里都找过,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线索。”
他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内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泛黄的旧信封,推到林枫面前:“这是她当年留下的一张照片,也是我唯一的线索了。背后有她名字的拼音缩写和大概失踪的时间、区域。”
林枫拿起信封,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苏建国:“爸,为什么认为我能找到?连您和苏家的力量都找不到的人。”
苏建国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知道这不合理。但是……直觉告诉我,你和普通人不一样。清雪遇到的那些事,虽然外面传得玄乎,但我能感觉到,背后都有你的影子。你……有你的门路和办法。”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期待,“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也可能让你为难。但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林枫沉默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沙发扶手。苏建国的直觉倒是敏锐。他拿起那个旧信封,缓缓抽出里面的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边角磨损,显然被反复摩挲观看。上面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穿着二十多年前流行的连衣裙,笑靥如花,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丽与灵动。照片背后,用娟秀的字体写着“h.Y.x”三个字母,以及一个模糊的日期和“东南沿海”字样。
当林枫的目光落在照片中女子纤细脖颈上佩戴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吊坠时,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那吊坠的造型非常独特,像是一截被火焰环绕的奇异翎羽,材质非金非玉。这个图案……他认得!
这并非什么流行饰品,而是“龙门”下属一个极其隐秘的外围情报组织——“羽焰”——的身份标识!这个组织的成员通常不以战斗见长,而是擅长渗透、信息收集和伪装,活跃在全球各个灰色地带,直接对龙门核心负责,身份保密级别极高。
韩芸汐……竟然与“羽焰”有关?她是曾经的成员?还是与成员有密切关联的人?
苏建国要找的这位故人,竟然牵扯到了“龙门”的外围势力!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寻人委托。
林枫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他将照片缓缓放回信封,抬眼看着一脸期盼和紧张的苏建国,缓缓开口道:
“照片和信息我收下了。我会尽力去查。”
他没有打包票,但这句话听在苏建国耳中,却如同天籁。他激动地抓住林枫的手,声音都有些哽咽:“好!好!林枫,谢谢你!不管结果如何,爸都谢谢你!”
又寒暄了几句,苏建国才如释重负又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公寓。
送走岳父,林枫回到客厅,再次拿起那张照片,目光锐利如鹰隼,聚焦在那枚火焰翎羽吊坠上。
韩芸汐……“羽焰”……
岳父苏建国……失踪的故人……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往和秘密?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通体漆黑的特殊手机,调出龙门内部最高权限的数据库查询界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输入了“韩芸汐”的名字拼音缩写“h.Y.x”以及“羽焰”组织的识别码。
屏幕暗了下去,随即开始飞速滚动起无数加密的数据流。这一次的查询,或许将揭开一段尘封二十年的往事,而这往事,似乎正悄然将苏家,与他所掌控的“龙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窗外,夜色浓重。林枫站在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孤高,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已燃起了探究的火焰。医仙传人的邀约尚有余音,岳父隐秘的请求又接踵而至。这座城市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涌愈发湍急,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他,需要拨开重重迷雾,看清这盘越来越复杂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