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布料的质感,那烈火般的颜色,和昨夜他投入水杯中那张照片上的裙角,一模一样。
凌天将那片布角从肩头轻轻拈起,带回了吧台。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酒馆的玻璃窗,在他面前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那片小小的红布静静躺在光斑中央,边缘处因烧灼而卷曲的焦痕下,竟隐隐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金纹。
他没有用手去触碰,更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法力。
他只是从吧台下取出一支短寸的檀香,点燃,看那细长的烟柱袅袅升起。
然后,他将香头凑近布角,缓缓吹出一口烟气。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本该笔直上升的白烟在触及布角上方的瞬间,竟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墙壁,猛地扭曲、盘旋,最后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模糊的、摇曳的人影——那是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她似乎在笑着,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不是幻觉……”凌天眯起双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是‘记忆回响’。”
眼前,幽蓝色的系统光幕悄然弹出。
【系统提示:检测到高维因果封印残留物。
建议立即合成‘逆溯之镜’,配方:[时之沙] + [宿主一缕神魂] + [此残留物]。
功效:可强行窥探封印核心一角。
警告:有极大几率引发封印反噬,造成神魂永久性损伤。】
凌天指尖在光滑的吧台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果决。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段警告,便直接在心中默念:“拒绝。”
用外力强行窥探,只会让布下封印的人警觉,让封印反弹得更狠。
他要的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而不是鲁莽地强行破壁,把自己再次逼入绝境。
“砰!”
酒馆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苏沐雪快步闯了进来。
她依旧是那身干练的黑色作战服,手里却死死攥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热成像报告,纸张的边缘都被她捏出了褶皱。
“昨夜凌晨三点到五点,以你这间破店为中心,三公里半径内所有灵能波动都出现了剧烈异常!天机阁已经将此定性为‘逆天级因果污染’,派了他们最疯的一条狗,‘问罪使’南宫烈前来,最多三日,他必到此地!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研究一块破布?”
她的语气强硬如冰,语速极快,显然是急到了极点。
但那双锐利的凤眼,却不受控制地往吧台那片小小的红色布角上瞟去,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与复杂。
凌天晃了晃手中昨夜剩下的半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抬眼看向苏沐雪,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意:“急什么?他不来,我倒还愁这请柬没地方送。”
说着,他仿佛变戏法似的从吧台下方摸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
瓶身剔透,里面漂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灰色丝线,那正是昨夜他用血酒从无数被命运辜负者的故事中,回收提炼出的一缕执念残丝。
“你看,他们把一辈子的不甘都酿给了我,当成了酒钱。”凌天将瓷瓶在指尖转了一圈,轻笑道,“现在,也该我还他们一点利息了。”
“你……”苏沐雪一时语塞,她完全看不懂凌天想做什么。
角落的阴影里,洛璃慵懒地倚在沙发上,修长的指尖缠绕着自己酒红色的发梢。
她看似漫不经心,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半眯着,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那块红布上。
别人不认得,她却认得。
那布角边缘的金纹,根本不是什么装饰,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的符文样式。
在她曾经效力的快穿管理局最高加密等级的资料库《初代命轨》中,这种符文被标注为“命运锚点·逆种”,是烙印在“被世界排斥之人”身上,用于定位和镇压的枷锁。
唯有当其主人的命运轨迹出现剧烈偏转,甚至开始反向侵蚀世界规则时,这种锚点才有可能因松动而脱落一丝残片。
她忽然坐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手腕看似不经意地一抖,整杯茶水都泼洒了出去。
“哎呀!”
在苏沐雪皱眉回头的瞬间,洛璃故作慌乱地起身收拾,一滴殷红的指尖血,却借着身体的掩护,精准地弹落到了那红布的边缘。
血珠触及布料,并未如预想中那样渗透进去,反而像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滴溜溜地一滚,顺着桌面划出一道极细的血痕。
那血痕蜿蜒扭曲,在阳光下竟隐隐组成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古篆——
归墟。
洛璃心头剧震,几乎无法维持脸上的表情。
归墟,万界终点,一切因果的湮灭之地!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面上却只露出一个懊恼又俏皮的轻笑:“哎呀,手滑了,抱歉抱歉~不过老板,你这布挺邪门的,水火不侵的,要不要我帮你拿去烧了试试?”
另一侧,始终沉默不语的九尾默默展开手中的古老竹简,笔尖蘸上墨,在空白处飞速书写着。
“第七次大型因果震荡已确认。目标主动收纳复数怨念,并已成功转化为‘愿力雏形’,疑似启动失传已久的‘反祭仪式’。其行为逻辑……无法预测。”
他写完,抬起头,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疑惑,直视着凌天:“你要用这一城人的不平之心,反过来填补你自身命格上的裂痕?”
凌天终于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
他将酒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也仿佛敲响了某个仪式的终章。
他笑了,笑声淡然,却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狂气。
“他们都说我逆天而行。可如果这天,本身就千疮百孔,那我不过是弯下腰,把那些被它随手丢掉的‘正义’和‘不甘’捡起来,当成砖头使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陡然风起!
吧台上的那片红色布角,在没有任何火源的情况下,轰然自燃,升腾起一朵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只一闪,便连同布角本身化作一捧灰烬。
紧接着,那灰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了凌天的掌心。
一股久违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暖流,自他心口轰然扩散开来。
第一块记忆碎片,归位。
当晚,夜凉如水。
机械修女·零七蜷缩在酒馆的屋顶,毛茸茸的猫耳尽职地捕捉着夜风中的每一丝异动。
突然,她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金属骨骼下的传感器发出了高频警报——在遥远而黑暗的山林深处,传来了一阵人耳无法听见的低频鸣啸,那是天机阁至宝“问罪钟”敲响前的空间前兆震动。
她正要转身唤醒凌天,却发现他早已站在了屋脊的另一端,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已经拼凑完整的泛黄老照片。
画面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幼年的凌天,正紧紧牵着一个红裙小女孩的手。
他们身后,是早已焚毁的宫殿废墟与漫天坠落的星辰。
凌天低头看着照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阿昭……原来你不是死了,是被人从我的命里抽了出去,当成了‘镇命桩’,一颗一颗,钉进了时间的裂缝里。”
就在此时,他宽大的衣袖中,一张不知何时藏入的符纸无火自燃,幽幽的火光中,浮现出一行杀气凛然的血字:
【三日后,子时,天机崖。一人来,万人裁。】
凌天看着那行字,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
他冷笑着,屈指一弹,那张燃烧的符纸便被他撕得粉碎。
“好啊,”他轻声说,“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被裁之人’,反执刀。”
他将燃尽的纸灰洒向夜空。
就在那最后一缕灰烬消散的刹那,远在九霄之上,那片凡人看不见的云海,其边缘处竟开始泛起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有一座看不见的天界铸造厂正在云层之后,缓缓降下它那足以碾碎一切的青铜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