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古斋的仓库里,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木架与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夹杂着一丝丝樟脑球的辛涩,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百年。
昏黄的灯光从头顶垂落,像一层薄纱笼罩在整排珍宝之上,将它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宛如潜伏在暗处的鬼魅。
偶尔有微风穿过门缝,吹动悬垂的铜铃,发出几声清冷、断续的“叮——叮——”,旋即又被死寂吞没。
林深戴着白色手套,立在一张铺着黑色丝绒的长桌前,指尖轻触玉雕表面时,那丝绒的细腻与玉器的微凉透过指尖传来,却无法抚平他心头的躁动。
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呼吸微沉,耳中只剩下自己心跳的节奏——低沉、稳定,却带着风暴将至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桌上每一件即将送往“福兴街古玩联盟”联合拍卖会的玉雕。
这些玉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柔光,有的雕工繁复,龙鳞栩栩如生;有的简约古朴,线条如行云流水。
然而,正是这份“完美”,让他心中警铃微响。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一件清中期和田玉貔貅,触感初时温润,可再一摩挲,却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像是指尖掠过一层极薄的蜡膜,光滑却不通透,少了真玉那种沁入骨髓的油润。
这不协调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
这貔貅造型威猛,玉质看似温润,但在林深这双历经过未来无数次市场风暴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破绽。
他将貔貅小心翼翼地移到高倍放大镜下,瞳孔骤然收缩。
包浆过于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层精心涂抹的清漆,毫无岁月沉淀的层次感。
更致命的是,那雕刻的刀痕,在放大镜下暴露无遗——边缘处带着一丝现代工具高速切削后特有的、微不可察的崩口,线条转折处也显得生硬,缺少古代匠人手工琢磨的圆融与灵气。
林深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老旧的皮质笔记本,翻到了其中一页。
笔记本的纸张泛黄,边缘微微卷起,带着皮革与旧纸特有的干燥气息,字迹却清晰有力,正是他从重生那一刻起便视若性命的“未来时间线备忘录”。
在标注着“2014年玉雕仿品特征”的一页上,他用指甲划过一行字:“新型高分子树脂胶水混合玉粉覆膜做旧技术,可快速形成逼真包浆,但质感均匀,触感发涩,刀口内部有微观残留。此技术将在2016年燕京特大文物造假案中首次被官方披露。”
手法一模一样!
林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赵子轩。
那是在上一世,曾以一场“假玉洗牌”事件将他逼至破产边缘的男人。
他曾在他最信任的拍卖会上埋下三件仿品,事后却全身而退,只留下满城风雨。
而此刻,这枚貔貅的造假工艺,竟与当年如出一辙,甚至更精进。
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
这不是巧合,这是蓄谋已久的狙杀!
“老王!阿梅!”林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寂静的仓库中回荡,连空气都仿佛被震得微微颤动。
脚步声很快从库房外传来,掌眼师傅老王和干练的助理阿梅一前一后地跑了进来。
老王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阿梅的发梢还带着外面夜风的湿意,一进门便嗅到了仓库里那股熟悉的陈旧气味。
“老板,怎么了?”老王看着林深严肃的脸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压低。
林深指着那尊貔貅,声音冷得像冰:“有人想砸了我们的招牌,毁了整个联盟。”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一个热情的笑声:“林老板,我来帮忙了!目录整理得怎么样了?”
进来的是刘老板,福兴街的新晋会员,靠着几笔不大不小的捡漏生意崭露头角,最近一直以晚辈自居,对林深和深古斋表现得格外热心。
此刻,他正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拍品清单。
他脚步轻快,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摆动,带起一阵淡淡的檀香气息。
“刘老板有心了,”林深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抹寒光,“正好,你来得巧,帮我对一下清单和实物,看看有没有遗漏。”
刘老板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哈腰地接过任务。
他表现得极为专业和细致,一边核对编号,一边协助老王和阿梅将藏品归位,嘴里还不停地赞叹着:“林老板您这批货,真是件件精品,这次拍卖会肯定要轰动全城了!”
林深只是淡淡地笑着,目光却像安装了雷达,不动声色地锁定着刘老板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果然,在整理到一堆明清玉牌时,刘老板的身体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他借着转身调整位置的功夫,将一枚一直被他宽大袖口遮挡的“仿明代子冈牌”,极为自然地混入了其中一个装有待登记玉器的托盘里。
指尖与玉牌接触的刹那,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是玉与玉的碰撞,又像是某种机关被悄然触发。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连一旁的老王都没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又“恰好”拿起那份拍品清单,用笔在最后添上了一行字,嘴里还念叨着:“哎呀,差点忘了,我这还有一件朋友寄卖的子冈牌,品相极佳,也请林老板帮忙上拍。”
林深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仿佛真的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只是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在心里,等到刘老板心满意足地离开后,他立刻拿起那份被动过手脚的清单,用手机拍下了那枚新添加的“子冈牌”。
当晚,夜深人静,林深将照片发给了他在圈内最信任的技术专家——老金。
信息言简意赅:“老金,急事。帮我查一下这件子冈牌的来路和工艺,用最高精度的方法。”
电话在凌晨三点准时响起,老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震惊:“林深,你这东西哪来的?不对劲!我用拉曼光谱仪扫了一下,发现玉料内部的晶体结构有被高频振荡器处理过的痕迹,这是为了模拟自然风化的效果!结合你上次给我的那些‘未来笔记’里提到的2014年仿玉工艺信息,我敢肯定,这玩意儿是最近三个月内用最新技术做出来的顶级仿品!”
“知道了。”林深挂断电话,眼中杀气毕露。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晚风从窗缝钻入,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
远处盛达集团的霓虹灯在夜幕中闪烁,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赵子轩,为了对付我,你还真是舍得下血本。”
他立刻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那头是本地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新闻记者,王记者。
“老王,是我,林深。帮我个忙,查一个叫刘什么的古玩店老板,新来的。我要他最近三个月所有的资金往来、通话记录和社交关系网,越详细越好。记住,我要的是他背后那个人。”
第二天上午,林深在福兴街古玩联盟的办公室里,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召开紧急会议。
窗外,晨光微熹,福兴街的青石板路上已有早市的喧闹声传来,小贩的吆喝、自行车的铃声、茶馆门口的水汽氤氲,交织成一幅苏醒的市景画卷。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林深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各位,我决定,下周的联合拍卖会,增加一个特别环节。我们将邀请全城的收藏家、媒体和鉴定专家,现场公开鉴定我们这次上拍的所有玉雕藏品,全程直播,欢迎各界人士观摩指正。”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阿梅第一个表示不解,她压低声音在林深耳边说:“老板,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他们还有后手,趁着公开鉴定的时候继续捣鬼,我们岂不是更被动?”
林深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淡淡地说道:“就是要公开。网撒出去了,总得给鱼一个跳进来的机会。他们不自己跳出来,我怎么收网?”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盛达集团顶层奢华的总裁办公室里,赵子轩正悠闲地品着顶级大红袍。
他的手机响起,是他的心腹小周打来的。
“赵总,都办妥了。那枚子冈牌已经成功混进了深古斋的拍品清单,林深那个蠢货亲自点头的,他根本没发现任何问题!”
赵子轩的脸上露出毒蛇般的得意笑容,他优雅地放下茶杯,合上手机,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林深身败名裂的凄惨下场。
“林深啊林深,你斗得过我吗?这一次,我要让你在整个古玩界,永世不得翻身!”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林深已经将一份全新的、被调换过的拍品目录交给了拍卖行。
而在深古斋那个幽暗的仓库里,几个针孔摄像头已经被安装在最隐蔽的角落,正对着那几件“特殊”的拍品,静静地等待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内鬼”,在拍卖会开始前,做最后的“检查”。
夜色渐深,福兴街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古朴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
林深处理完所有事务,独自一人站在深古斋的门口,目光穿过寂静的街道,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盛达集团大厦方向。
晚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自语:
“赵子轩,你的棋子,我收下了。”
说完,他没有回家休息,而是转身走回了店内,神情肃穆地穿过前厅,向着店铺最深处那间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密室走去。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他真正的底牌,远不止一个被识破的阴谋。
今夜,他需要再次确认未来的走向,确保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