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走后,屋里安静下来。我坐在桌边,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黑石沟,炭笔写的字已经干了,线条清晰。皮囊里的文书都检查了一遍,整整齐齐塞在最里层。铠甲挂在墙角,剑也已收好,只等他回来,我们就出发。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是副将那种沉稳有力的步子,而是轻快的小碎步。门被推开一条缝,侍女探进头来,看见我坐着,松了口气:“原来您还没走。”
她提着一个布包走进来,放在桌上。布包不大,但鼓鼓囊囊的,外面裹着一层蓝布,用麻绳仔细扎着。
“陆公子,这些东西您得带上。”她说。
我抬头看她:“什么?”
“都是郡主昨夜吩咐我准备的。”她解开麻绳,一层层打开,“有干粮、药膏、暖巾、火石……还有两双新袜子。说路上风大,怕您受寒。”
我愣了一下。这些事本不该由她们操心。我是要上战场的人,军中自有供给,这些东西琐碎又占地方。我想推辞,可看着她认真一张张摊开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油纸包着三块烤饼,边缘微微焦黄,是刚出炉的模样。药膏装在小瓷罐里,盖子拧得很紧。暖巾叠得方正,一角露出半朵梅花刺绣,针脚细密,像是没绣完。
“这巾子……”我伸手碰了碰。
“是郡主亲自绣的。”侍女说,“昨晚剪烛花时手都在抖,一遍遍问我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件衣裳。我说您明日就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那就把这些都给他吧,别让他觉得……没人等他回来。’”
我心里猛地一紧。
这几日她来看我,喂药、换绷带、送汤,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提离别。我以为她懂我的急迫,知道战事不能等。可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
她怕我分心,怕我犹豫,所以一次次笑着进来,又悄悄离开。连这包东西,都不敢亲自送来。
我低头看着那一包包整齐码好的物件,手指慢慢收紧。它们很轻,却压得胸口发闷。
“替我谢过郡主。”我声音有点哑,“这不只是东西,是心。”
侍女点点头,眼睛亮亮的:“我知道您会懂的。郡主也说,您一定会好好带着。”
她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那包东西。我把布包抱在怀里,坐回床边。打开最底下一层,发现还压着一张小笺,折成方块,没写字面朝外。
我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早归。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可那笔迹我认得。是她平日抄诗时用的字体,横平竖直,末尾微微上扬。就像她站在我面前,轻轻说了这三个字。
我闭上眼。
想起她扶着我在院子里走,指着花草一个个告诉我名字;想起她追蝴蝶踩到石板,我一把拉住她手腕,她转身看我时眼里闪着光;想起夜里她披衣进来,为我掖被角,说“夜里凉,别练太久”。
她从未说过一句“别走”,可每一刻都在留我。
我睁开眼,把纸条小心折好,放进贴身衣袋。然后一件件清点物品,先将烤饼和火石放进行囊底层,药膏用布包好塞进侧袋,暖巾叠好压在最上面,最后盖上铠甲。
做完这些,我起身走到铜镜前,束紧腰带,挂上剑。动作利落,一如往常。
可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出发。
我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栓时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床边空了的布包,蓝布还散在桌上。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她不肯亲来。她知道只要见一面,她会哭,我会动摇。可她还是把心意送到了,用最安静的方式,把我牢牢护在她的牵挂里。
我拉开门走出去。
天色微亮,院中无人。露水打湿了鞋面,空气清冷。我沿着廊下往正厅方向走,想看看副将是否已备好马队。
转过月洞门时,眼角扫到梅树下一抹粉色身影。她站在那儿,背对着我,手指绞着袖口,没动,也没回头。
我知道是她。
我没过去,也没喊她。我们之间不需要再说什么。
我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稳了许多。
穿过庭院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侍女回来了。
“东西交到了。”她小声说。
杨柳依旧站着,片刻后轻轻点头,低声道:“一路平安。”
我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可我知道,从今往后,无论前方多险,我都必须回来。
因为有人在等。
我走到正厅外,看见副将正在点人数。他抬头见我来了,问:“都准备好了?”
“好了。”我说。
“那等热食送来就出发。”
我嗯了一声,在阶前站定。风吹过来,袖口里的纸条贴着胸口,很轻,却一直都在。
远处梅树下的人影动了动,随后转身离去,裙角拂过青石小径,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我抬手摸了摸胸前衣袋,确认那张纸还在。
然后握紧剑柄,看向营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