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匣送出去一个时辰后,马蹄声停在城门外。我翻身下马,铠甲未卸,腰间剑柄还沾着夜露的湿气。宫门守卫验过令牌,放我与老将军入内。
我们站在殿外等候召见。天刚亮,风从宫墙缝隙里钻进来,吹得衣角翻动。我没有说话,手一直按在剑上。昨夜军师说的那句话还在耳边:“他们会压下来。”我知道会有阻力,但不能退。
殿内传来脚步声,内侍出来传召。我和老将军并肩走入大殿。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皇帝坐于上方。一名大臣出列,声音冷硬:“边将陆扬,越级递密奏,不合体制,该当何罪?”
我上前一步,抱拳行礼:“臣非为私利上报,只为陈明敌国十年渗透之实。若因体制拘束而隐瞒真相,才是失职。”
另一名大臣冷笑:“你说渤辽宰相耶律康主谋通敌,可有外邦文书为证?仅凭几张残纸、几块铜牌,就想定一国宰相之罪,岂不荒唐?”
我说:“证据不在纸上,在行动里。”
我从袖中取出一份拓片,交由内侍呈上。“这是丙三通道十年来七十三次情报往来的记录,每次交接时间、地点、代号皆有对应。‘鹰隼’为送信人,‘康’为收件人。这不是猜测,是事实。”
我又拿出一张图录。“贪腐军饷流向渤辽边境三家工坊,用于铸造刀甲。兵部查不到账目,是因为资金经民间商号中转三次,最后以药材名义报关出境。这笔钱本该发给前线将士。”
第三份是编号07-34的铜牌拓印。“李三民夫身上搜出此牌,与黑石崖账册中的联络编号完全一致。这不是巧合,是一套完整的地下网络。”
大殿安静了几息。
一位年长文官开口:“即便如此,也可能是边将误判。贸然认定敌国宰相为主谋,恐引发外交风波。”
老将军拄着杖走上前,声音沉稳:“老臣戍边四十年,带过千军万马,见过无数战事。从未见过如此缜密布局。他们不派一兵一卒,却让我们的将领自相残杀;不动一刀一枪,却腐蚀了整条防线。这不是误判,是看得太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十年前,北岭初现异常调动,无人重视。五年前,粮道多次被截,只当盗匪作乱。如今证据摆在眼前,若再视而不见,不出三年,我军上下皆为其所控。”
有人低声议论。
皇帝终于开口:“陆扬所奏,是否有夸大之处?”
我说:“每一项指控,都有物证支撑。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军法处置。”
片刻沉默后,皇帝下令:“暂不宣战,但准许加强边防戒备。兵部即刻拨付增援物资,授权陆扬部整备反击预案,随时待命。”
我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这不只是胜利,是争取到了时间。
朝议结束,我随老将军走出大殿。阳光照在铠甲上,反射出一道白光。我低头看了看怀中陶罐——它已被清洗干净,不再有焦痕,也不再藏任何秘密。
老将军停下脚步,看着我:“你已尽人事。”
我点头。
他说:“接下来,就看天意。”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陶罐。这不是终点,是开始。
我翻身上马,卫队跟在我身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节奏稳定。回营还有两个时辰路程,路上不能松懈。
途中经过一处驿站,我勒住缰绳。一名士兵正站在路边等令,见到我立刻敬礼。
“报告将军,东线快驿回报,铁匣已签收,御史台登记造册,无拆封痕迹。”
我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但我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朝廷虽允备战,却不肯承认全面渗透的事实。兵部仍把持在旧派手中,物资调拨必然受阻。那些被牵连的官员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摸了摸腰间剑柄,冰冷依旧。
回到营地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直奔军情室。桌上铺着地图,我盯着北岭到西谷一线,用朱笔圈出三个点:枯松坳、七号仓、黑石崖。
这三个地方都曾出现铜牌编号系统,说明敌人有一套固定运作流程。现在我们掌握了模式,就能预判下一步动作。
我写下几道命令:
一、封锁所有未经登记的补给路线,凡持无印铜牌者一律扣押;
二、重设联络暗语,启用双线传递制度;
三、影哨队轮换驻点,每两日更换一次位置。
亲兵接过命令去传达。我坐在案前,翻开最新哨报。
一条消息引起注意:昨日傍晚,一名炭车民夫在西角门被拦下,搜出身藏一枚编号07-35的铜牌。审问时此人咬舌自尽,未能获取更多口供。
编号升了一位。
07-34是李三,07-35是新人。他们在继续运作。
我合上哨报,抬头看向帐外。天色渐暗,营中灯火次第亮起。
敌人以为我们会停下,以为上报之后就会等待朝廷决断。但他们错了。
我们不会等。
我起身走到兵器架前,取下佩剑。剑身映着烛光,寒芒一闪。
这时亲兵匆匆进来:“将军,刚刚收到密线回报,西岭旧道发现新鲜车辙,方向指向幽谷。”
我转身,声音很轻:“备马,带十名精锐,半个时辰后出发。”
亲兵犹豫:“您刚回营,是否先歇息?”
我说:“现在不去,明天就来不及了。”
我穿上铠甲,系好披风。剑入鞘时发出一声脆响。
帐帘掀开,夜风扑面而来。
我跨上战马,队伍在身后列阵完毕。
马蹄启动,踏破寂静。
前方幽谷漆黑一片,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敌人。
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等着我们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