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残雪,营帐外的风带着铁锈味刮过校场。我握紧剑柄,右臂绷带渗出暗红,抬手时肌肉抽紧,像有根铁丝在筋肉间来回拉动。
副将扛着最后一箱箭矢踏进校场,靴底砸在冰面上发出闷响。“装备齐全,一人不少!”他一声吼,士兵甲立刻带人冲上前卸货。箱子打开,羽箭齐整如林,寒光凛冽。
老将军拄枪走来,铠甲上的旧痕在晨光下泛着冷色。他站定在我面前,目光扫过三百精锐,一字一顿:“此去三日,枯松岭一线,全权由你调度。”
我单膝跪地,双手抬起接令。兵符沉得压手,军令卷轴边缘硌着掌心。我抬头,声音撕开寒风:“末将陆扬,誓死完成使命!”
起身时,我环视全军。一张张面孔绷紧,眼神却亮着。有人握枪的手在抖,不是怕,是等不及。
副将拍了拍我的肩,低声道:“新兵里有两个昨夜偷偷磨枪到三更。”
我点头,大步走向点将台。披风一甩,掷向空中。它未落地便被风吹远,像一道燃烧的旗。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站在高处,声音传遍校场,“三百人,断敌粮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队伍静得落针可闻。
“我可以告诉你们,前方有埋伏、有陷阱、有敌军重兵护卫。但我也能告诉你们——身后是村庄、是父母妻儿、是百姓熬过寒冬的口粮!敌军一日不断粮,他们就一日能打过来。我们今日出征,不是为了功劳簿上添一笔,是为了让边民能在夜里关上门,安心睡个整觉!”
我拔出腰间宝剑,蓝宝石剑鞘在阳光下一闪。
“若这一战要流血,那就让我第一个流!若这一战要死人,那就让我站在最前头!你们只需记住一件事——跟紧旗帜,听我号令,活着回来!”
副将猛然拔刀,刀尖直指天际:“愿随陆将军,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三百声怒吼炸裂长空,震得积雪从旗杆上簌簌落下。前排一名新兵嘴唇发白,此刻却把长枪狠狠顿地,吼得比谁都响。
士兵甲在队列中挺直身躯,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走下点将台,亲自检查每一队装备。弓手背负双层箭囊,工兵腰挂铲镐,斥候轻甲佩短刃。人人披甲,无一遗漏。
刚走到队首,探马飞驰而至,勒马扬声:“前方山路积雪未清,通行艰难,恐延误行程!”
我盯着地图上那条红线,枯松岭蜿蜒如蛇。时间不等人,午时前后敌军必经此地,错过便是死局。
“前队持铲破冰!”我下令,“中队负重交替行进,后卫保持游骑警戒。路线按‘三段轮替’推进,每十里轮换主力,不得停歇。”
话音未落,我已迈步向前。第一脚踩上结冰的坡道,靴底打滑,右臂旧伤猛地一抽,但我没停。第二步稳住,第三步踏实。我在最前面走出第一行脚印。
三百人列阵跟上,步伐由乱渐齐,最终化作沉重而统一的节奏。铠甲相撞声、呼吸声、脚步碾碎薄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支未奏完的战歌。
副将并肩而行,低声道:“先锋官那边……真没问题?”
我目视前方,摇头:“老将军叮嘱防内鬼,但我们只管前行。只要不回头,刀就砍不到背上。”
他冷笑一声:“也是。咱们走正路,不怕黑手伸出来。”
我未答,只是伸手摸了摸剑柄。昨夜整理行装时,我在剑鞘夹层塞进一张小图——是老猎人口述的旧猎道走向。若主路不通,便由此切入。这张图不能公开,也不能上报,但它在我身上,就像心跳一样真实。
士兵甲从后方赶上来,低声报告:“前锋已开始破冰,进度比预计慢半刻钟。”
我点头:“传令下去,加快轮替频率,缩短休息间隔。我们必须在正午前抵达伏击位。”
他领命而去。不多时,前方传来铁器凿冰的叮当声。前队士兵挥动铲镐,在陡坡上开出一条窄道。冰屑飞溅,有人手掌磨破,缠上布条继续干。
太阳升到半空,雪面反光刺眼。我眯起眼,看见远处山脊轮廓渐渐清晰——那是枯松岭的入口。
老将军站在校场高台上,一直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直到队伍消失在山口,他仍没有转身。身边亲兵劝他回帐避寒,他只摆了摆手。
“这孩子……”他喃喃道,“能把三百条命都扛在肩上走这么远,不容易。”
亲兵问:“您真放心让他独掌一战?”
老将军眯眼望着远方:“我不是放心他不会败,我是信他绝不会退。”
队伍翻过第一道山梁,风更大了。我停下片刻,回望军营方向。那里只剩一片模糊的轮廓,藏在雪雾之后。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右手轻轻按在胸前。那里贴身藏着一封未拆的信——杨柳托侍女送来的,我没敢看。怕看了,心会软。
但现在,我只想让她知道:这一战,不为功名,只为不负信任。
我转回头,大步向前。
副将紧跟其侧,突然道:“你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前方山道拐角处,一面褪色的布幡插在石缝间,随风晃动。那是旧年猎户留下的标记,表示此处可通。
我快步上前查验,确认无误后挥手示意:“改道!沿猎道斜切两里,抄近直达伏击区!”
队伍迅速转向,进入狭窄山径。岩石嶙峋,道路仅容三人并行。我走在最前,一手扶岩壁,一手按剑。
忽然,脚下石块松动,整个人向前扑去。右臂重重撞在岩角,剧痛窜上头顶。我咬牙撑住,左手撑地起身,发现掌心划破,血滴落在石上。
副将一把扶住我:“要不你退后几步?这里有我顶着。”
我甩开他的手,站直身体:“带队的人,不能后退半步。”
我继续前行,脚步更稳。
队伍穿过一段陡崖,眼前豁然开朗。下方山谷平坦开阔,正是地图中标注的咽喉道。几道车辙印从雪地中延伸而出,新鲜未掩。
我蹲下查看,指尖顺着痕迹滑动。三日前曾有重物拖行,宽度与运粮车相符。
“就是这儿。”我低声说,“传令:各组按预案散开,隐蔽待命。午时之前,不准生火,不准喧哗。”
命令逐级传递下去。弓手潜入高坡,工兵布置绊索,斥候分三路探查周边。
我站在一块巨石后,取出炭笔在羊皮图上标注敌情。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我不躲。
副将在旁低声问:“万一……不是今天呢?”
我盯着地图上那个红点,回答:“那就是我们等下去,等到敌人出现为止。”
太阳西斜,山谷寂静无声。
我缓缓抽出半寸剑刃,蓝宝石在光下闪过一道冷芒。
剑锋映出我的眼睛——里面没有犹豫,只有等着点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