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在清仪毫不避讳的灵力滋养和太医的精心调理下,胤禛恢复的速度快得让张太医连连称奇,直呼:“四阿哥底子实在过人,实乃天佑。”
他背后的箭伤已经结痂,虽然动作大了还是会牵动伤口引发疼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脸色也一日日红润起来,虽然比不得受伤前,但总归不再是那吓人的青白死气。
这日晚膳后,胤禛靠在床头,看着清仪动作熟练地给他背后的伤口换药,烛光下,她神情专注,指尖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整日闷在帐子里,感觉骨头都要僵了。”胤禛忽然开口,声音虽然还带着伤后的微哑,但比前两日有力了许多,“扶我出去透透气可好?就一会儿。”
清仪手上动作没停,仔细地将伤口重新包扎好,才抬眼看他:“夜里风凉,你伤口还未痊愈。”
“就一会儿,”胤禛看着她,眼神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恳求,甚至有点像弘晖想要什么东西时的神情,“披件厚实披风便是,就在帐外廊下站站,不走远。”
清仪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依赖和固执的模样,心头微软。她知他性子坚韧,这几日被困在床榻之上怕是早已不耐,略一沉吟,想到有自己在一旁看护,吹点夜风应当无妨,便点了点头:“好。”
她起身,取来一件厚重的玄色滚毛边披风,仔细替他系好带子,又摸了摸他的手,确认不算冰凉,这才扶着他小心地下了床。
胤禛借着她的力道站稳,脚步虽有些虚浮,但比起前两日已是天壤之别,他几乎是半靠着清仪,慢慢挪到了帐外。
苏培盛早就机灵地搬来了两张铺着厚厚垫子的圈椅,放在廊下避风处,又悄无声息地挥退了左右伺候的太监宫女,自己则退到远处廊柱的阴影里,低眉顺眼地守着,确保无人打扰。
秋夜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吸入肺中,顿时驱散了帐内那股混合着药味的沉闷气息,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其中,清辉遍洒,将庭院里的草木、石径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四周极其安静,只能偶尔听到远处营地传来的隐约更梆声,以及草丛中秋虫最后的、微弱的鸣叫。
胤禛在清仪的搀扶下慢慢坐下,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冷的空气,感觉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浊气都散了不少,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清仪,月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宁静柔和。
“还是外面舒服。”他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清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在远处朦胧的月色里。她知道,他坚持出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透气,果然,静默了片刻后,胤禛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清仪,”他唤她,目光从明月上收回,转而落在她脸上,“我一直有一个秘密,”他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最终还是用了那个自称,“朕,一直有一个秘密,不知从何说起。”
清仪的心微微一动,她转过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月光下,他那双眼睛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惊讶,只是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胤禛见她如此平静,心中那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始缓缓诉说。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伤后的微哑,却字句清晰,在这静谧的月夜里,带着一种穿越了时空的恍惚感。
“朕是从很久以后,回到现在的。”他开了口,用的是朕这个早已刻入他灵魂的自称,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月色,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朕已龙御归天。”
清仪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朕记得很清楚,”胤禛继续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痛苦和悔恨,“前世你走得早,在朕登基之后,便郁郁而终,弘晖,我们的晖儿,也未能留住,早早夭折。”
他说到这里,喉咙有些发紧,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朕坐在那冰冷的龙椅上,看着偌大的紫禁城,才发觉所谓的九五之尊,所谓的江山社稷,竟换不回最想留住的人,那种悔恨,蚀骨灼心。”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清仪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庆幸:“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时,竟回到了康熙三十年,我们大婚的时候,回到了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刚回来那会儿,朕欣喜若狂,又惶恐不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朕只想弥补,想把前世亏欠你的,都加倍补偿给你,所以朕送你那些金银珠玉,时刻想看着你,确认你真的还在,朕知道,朕那时的行为,在你看来定然很是古怪,甚至惹你厌烦。”他看向清仪,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
清仪静静地听着,心中恍然,原来如此,原来他重生归来后那些过于急切、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深情与宠溺,根源在此,是愧疚,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害怕重蹈覆辙的恐惧。
“后来,”胤禛的声音平稳了些,“朕渐渐发现,此世的你,与前世很不一样。”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些,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你似乎对很多东西都看得极淡,不争不抢,却又在某些时候,展现出一种超越常人的能力。晖儿那次高烧不退,太医束手无策,你却轻易让他转危为安;花园里那个巫蛊娃娃,你只一眼便道交由你处理,随后那背后的术士便离奇暴毙;还有这次……”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后怕:“这次朕中的毒,连太医都断言无救,你却硬生生将朕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有你渡入朕体内的那股力量。”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都知道,他都看见了,他都感受到了。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将两人的身影拉长,胤禛将埋藏心底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却又因即将到来的回应而微微绷紧了心弦。
他深深地看着清仪,目光复杂,带着坦诚,带着期待,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两世的问题:
“所以,”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朕是死过一次,又回来的人,福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