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的队伍浩浩荡荡抵达京郊皇家围场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给连绵的山林和广阔的草场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夹杂着马蹄扬起的淡淡尘土味，以及远处营地里隐隐传来的喧嚣人声。
“哇！阿玛，这里好大呀！”弘晖被胤禛抱在怀里，小脑袋转来转去，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够看似的，满是惊奇。他伸出小胖手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那里面真的有老虎和大狗熊吗？”
胤禛一手稳稳抱着儿子，另一手下意识地虚扶在跟在身旁的清仪身后，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他脸上带着浅笑，回应儿子：“山林里确实有猛兽，不过有侍卫们守着，它们不敢到营地这边来。”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将各府驻扎的区域、地势的高低、侍卫巡逻的路线一一记在心里。
清仪倒是很放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比京城浓郁许多、也更显活泼的自然灵气，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这地方，确实比憋在四阿哥府那一方天地里舒服多了。
“额娘，你看！那边有好多马！”弘晖又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在胤禛怀里蹬了蹬小腿。
“嗯，看到了。”清仪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声音平和。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月白色骑装，长发简单挽起，插着那支常用的青玉簪，清爽利落，在这片以戎装和旗装为主色调的围场里，显得格外清逸出尘。
胤禛看着她的侧脸，心头那根因潜在危险而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他凑近一点，低声道：“我已安排了人手在咱们帐篷周围，苏培盛会盯着，你和晖儿尽量不要远离营地核心区域，若要去散心，务必让我或者可靠的侍卫跟着。”
清仪转回头，抬眼看他，见他凤眸中清晰映着自己的影子，那里面有关切，有谨慎，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她点了点头：“知道了。”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接下来的两日，表面上看，一切如常，甚至称得上轻松愉快。
白日里，康熙率领众皇子、宗亲和王公大臣们入林行猎，号角声声，骏马奔驰，气氛热烈。胤禛骑射功夫本就不弱，加上近来被清仪的灵力温养得身轻体健、耳目聪明，更是屡有斩获，一只獐子，两只野兔，甚至还射中了一头不算太大的野猪，引得康熙在晚间的宴席上都多看了他两眼，难得地夸赞了一句老四的骑射倒是越发精进了。
胤禛恭敬谢恩，态度一如既往的沉稳，看不出太多得意。但他回到自家帐篷，看到清仪正用他猎来的那只漂亮野鸡羽毛逗弘晖玩时，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爷今日收获颇丰。”清仪抬眼看他，将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递给咯咯直笑的儿子。
“还行。”胤禛在她身边的毡垫上坐下，很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这山林里的野物，比南苑的倒是更肥美些。”他看着她被篝火映得柔和的侧脸，心头微动，压低声音，“明日我打算往林子更深些的地方去看看，听说那边可能有鹿群。”
清仪手上动作顿了顿，看向他：“更深处？侍卫恐怕难以周全。”
“无妨，我会多带些人手，而且……”胤禛目光微闪，意有所指，“不是有你在么？”他知道她感知敏锐，远超常人，这话带着点试探，更多的是依赖。
清仪与他对视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确实能感觉到，胤禛身上那原本因政务和阴谋而略显沉滞的龙气，在这山林间活跃了不少，对他自身和她的修炼都有益处，去灵气更充裕的地方转转，也不错。
弘晖玩着羽毛，抬头奶声奶气地说：“阿玛去打大鹿鹿吗？晖儿也想去！”
胤禛失笑，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你还小，等再长大些，阿玛教你骑马射箭，带你去打更大的猎物。”他嘴上哄着儿子，心里却因清仪没有反对而踏实了几分。
然而，这片表面的祥和之下，暗流早已涌动，太子胤礽的大帐内，气氛与外间的篝火欢声格格不入。
胤礽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手里攥着一个酒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几上摆放的珍馐美味，他几乎没动几筷子。连日来，皇阿玛对他处理政务的不满，对其他皇子或多或少的赞许，像一根根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他感觉自己的储君之位，从未像现在这样岌岌可危。
“人都安排妥当了？”胤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暴躁，问向垂手立在阴影里的心腹太监。
“回主子的话，都已就位。”太监的声音尖细而谨慎，“按照您吩咐的，埋伏在了四阿哥明日最可能经过的那片老林子里，都是江湖上顶尖的好手，干净利落，还有，您特意吩咐找来的那个异人，也混在其中，他的手段，保证万无一失。”
胤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告诉他们，做得干净点，要像意外的样子。”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邪火，“老四，别怪二哥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非要在这个时候冒头！”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哪怕是铲除一个潜在的威胁。老四近来表现得太过扎眼，身体也莫名其妙地好了太多，连带着他那福晋和儿子都透着邪门！不能再留了！
与此同时，围场边缘，那片胤礽口中的老林子深处。
夜色浓重，树影婆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几个穿着深色劲装、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茂密的灌木丛和粗壮的树干之后。他们呼吸绵长，眼神如同觅食的野兽，冰冷而专注，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用一块麂皮，反复擦拭着手中弩箭的箭簇，动作缓慢而稳定。
“头儿，打听清楚了，明日四阿哥确实会往这边来，说是追鹿群。”一个身形矮壮的手下凑过来，低声禀报。
刀疤脸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家伙都检查好了，弩箭淬毒，见血封喉，到时候听我号令，一起动手，务必一击必中。”
“放心吧头儿，咱们兄弟干这活儿不是头一回了。”矮壮汉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保证让那位四阿哥，意外地被受惊的猛兽给顶死了。”
刀疤脸没再说话，目光投向更远处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下，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模糊的身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周身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阴寒气息。
那就是太子重金请来的异人，据说擅长用毒和隐匿，手段诡谲。连刀疤脸这种亡命之徒，都不太愿意靠近他。
“那个怪人真有必要吗？”矮壮汉子也瞥了那边一眼，忍不住嘀咕。
“太子爷吩咐的，照做就是。”刀疤脸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多一层保险，总是好的，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四阿哥，至于他身边的女眷和孩子……”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若是碍事，一并处理了，做成被波及的样子。”矮壮汉子会意地点点头，眼中凶光一闪而逝。
夜风吹过林间，带起一阵窸窣的声响，掩盖了这些潜伏者细微的动静。篝火旁，胤禛正将烤好的鹿肉细心地切成小块，喂到弘晖嘴里，清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掠过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的山林。
“怎么了？”胤禛注意到她的走神，将一块鲜嫩的鹿肉递到她嘴边，低声问，“可是不习惯露宿？”
清仪就着他的手吃了肉，摇了摇头，咀嚼了几下咽下，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林子深处，气息似乎有些驳杂。”她用了比较委婉的说法，以她的神识，自然能感觉到那片区域弥漫着不正常的杀气和一丝令人厌恶的邪气。
胤禛切肉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锐利了几分：“驳杂？”
“嗯。”清仪放下书卷，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语气依旧平淡，“明日若要去，当心些。”
她没有明说，但胤禛已然会意，他放下小刀，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然后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掌心温热。
“有你在，我不怕。”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全然的信赖，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与她共同面对未知的危险，也是一种别样的经历。
清仪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道，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句我不怕似乎不仅仅是说给她听，也是在坚定他自己的信心，她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算是回应。
弘晖吃饱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胤禛将他抱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睡吧，明天阿玛给你猎一只小兔子回来。”他低声哄着。
清仪看着父子二人依偎的身影，又抬眼望了望那片在星空下轮廓模糊、却暗藏汹涌的老林子。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一小方天地的温馨。而在不远处的黑暗密林之中，冰冷的弩箭已然上弦，淬毒的锋芒在夜色下泛着不祥的微光，杀机，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