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帝妃之间那点微妙的分歧,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暂时还影响不到宫墙之外,但另一股源自四阿哥府邸的涟漪,却已清晰地荡到了八阿哥胤禩的耳边。
八爷府的书房内,炭火烧得比永和宫更旺些,却驱不散那股子沉凝之气。胤禩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刚呈上来的密报,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年素玉在四爷府花园中被惩戒的全过程,比传入宫中的版本要详尽得多,甚至包括了年素玉被扶回去时那失魂落魄、如同惊弓之鸟的状态描述。
胤禟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烦,见他八哥看完密报后久久不语,忍不住凑上前问道:“八哥,怎么样?可是老四府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是不是那年氏又闹了笑话?”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年羹尧的妹妹吃瘪,他乐见其成。
胤禩缓缓放下密报,脸上那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笑容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他将密报递给胤禟:“九弟,你也看看。”
胤禟接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起初也是嗤笑:“这年氏,真是上不得台面,争宠都不会,竟弄得如此狼狈。”但看着看着,他脸上的讥诮之色渐渐凝固,眉头越皱越紧,“等等,挥手间让人僵立两个时辰,动弹不得?老四还在场,默许了?这他妈是什么鬼手段?”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胤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八哥,这消息可靠吗?不会是那年氏自己没用,摔懵了,或者老四府上的人夸大其词吧?”
胤禩轻轻摇头,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无意识地划着:“多方印证,细节吻合,而且,你看后面,年羹尧已经派人暗中调查过乌拉那拉氏,结果呢?出身名门,品行端方,过往干净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异常。”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一个如此正常的大家闺秀,能使出这般闻所未闻的手段?九弟,你信吗?”
胤禟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回想起之前请来的那个道士玄诚子,还有他那位师叔云渺道长,提及四爷府时那讳莫如深、甚至带着惊恐的眼神,一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清晰起来。
“所以,所以之前道士说的,都是真的?”胤禟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寒意,“老四那个福晋,真的不是人?”
胤禩没有直接回答,但他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已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寻常妇人,岂有如此手段?挥手定身,两个时辰,这绝非武功,更非医术。玄诚子惊恐逃离,云渺道长缄口不言,如今看来,并非他们无能,而是他们早已窥见了冰山一角,知道那绝非他们所能抗衡的存在。”
他之前还存着一丝疑虑,觉得或许是那乌拉那拉氏身边有什么高人相助,或者得了什么奇特的传承,但年氏事件,将这种可能性降到了最低,什么样的高人,或者什么样的传承,能让人拥有如此近乎神怪的能力?而且,根据回报,当时只有乌拉那拉氏一人在年氏附近,并无他人出手痕迹。
答案,似乎只剩下那最匪夷所思的一个。
胤禟走到他身边,脸上再无半点之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忌惮:“八哥,若真如此,那老四他……”他不敢想下去,一个身边有这种非人存在的皇子,其威胁程度将呈倍数增长!
“老四。”胤禩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复杂难明,有忌惮,深深的忌惮,一个拥有如此助力的对手,其未来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和危险性,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巨大好奇和探究欲的火焰,也在他心底熊熊燃烧。
那到底是什么?是仙?是妖?还是什么上古遗族?她留在老四身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老四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他是如何接纳并掌控这种力量的?如果不知道,那这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
这未知的力量,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既让人恐惧,又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若能弄清其根源,甚至若能为其所用?
这个念头让胤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丝躁动,理智告诉他,面对这种完全不了解、超越认知的力量,贸然接触的风险极大。
“八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胤禟有些焦虑地问道,“难道就这么看着?年羹尧那边似乎也怂了,让他妹妹躲着走。”
胤禩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飞快地权衡着。直接对抗?连有点道行的道士都望风而逃,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上去,岂不是送菜?从乌拉那拉氏本身入手?调查结果已经显示,此路不通,她把自己隐藏得太好,或者说,她本身就无迹可寻。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密报上,最终,化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看来,寻常女子是动不了她分毫了。”
这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胤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八哥的意思是……”
胤禩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密报,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苗缓缓吞噬那些令人不安的文字。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一种与他平日气质截然不同的深沉与莫测。
“暂且按兵不动。”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耳朵竖高些,关于四爷府,尤其是那位四福晋的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清楚地了解那东西的底细、能力和弱点。盲目的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灭顶之灾。
“至于年氏那边,”胤禩顿了顿,“让她安分待着吧,如今看来,她兄长倒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招惹不起的存在,暂时避开,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但这不代表他胤禩就会放弃,明的不行,还可以来暗的;凡人不行,或许可以寻找一些非常规的存在?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悄然落入了他的心田。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但一种无形的、针对四阿哥府的探究与谋划,已然在这寂静中,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