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的阶梯教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二氧化碳味道。
讲台上,年过六旬的《西方音乐史》教授正在激情澎湃地讲解巴洛克时期的赋格曲,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舞。
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陈默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
昨晚为了震慑李国强,强行透支精神使用了“时间回溯”,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块电量耗尽的旧电池。
“陈默!陈默来了没有?”
突然的点名声像是一道惊雷。
旁边的赵磊一肘子怼在陈默肋骨上:“老四!点名了!李教授的课!”
陈默猛地抬头,眼神还有些迷离,下意识地用德语回了一句:“hier(到)。”
全班死寂了一秒。
讲台上的李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看清是陈默后,原本准备喷涌而出的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换上了一副慈祥得有些诡异的笑容。
“哦,陈默啊。没事,你睡你的。听说你昨晚在……体验生活?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坐下吧。”
全班同学:“……”
赵磊嫉妒得面目全非:“这就是大佬的待遇吗?我上次上课打了个哈欠都被他骂了十分钟不知进取!”
下课铃响。
陈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混在人流里溜走,却被李教授堵在了门口。
“陈默,等等。”
李教授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看,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从那有些磨损的皮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物体。
那东西并没有正规的快递包装,而是被一层厚厚的、浸透了某种油脂的牛皮纸紧紧包裹着,外面还缠着几圈麻绳。
“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也是搞海洋考古的,托我转交给你的。”
李教授把东西递过来,表情有些复杂,“他说,这东西是在这几天的一次打捞作业中出水的,指名道姓要给‘懂行’的人看。”
“我想了想,江城这地界,最懂这些稀奇古怪玩意的,大概只有你了。”
陈默伸手接过。
手掌一沉。
极其压手。
明明隔着厚厚的牛皮纸,陈默却仿佛闻到了一股腥咸、冰冷、甚至带着铁锈味的腐朽气息。那是被海水浸泡了半个世纪以上的味道。
“谢了,教授。”陈默没有多问。
“对了,下个月法国那边有个……”
“不去,没空,要期中考。”陈默熟练地拒绝三连,抱着包裹转身就走。
午后的校园,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陈默找了个偏僻的长椅坐下。
他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把手放在包裹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麻绳。
【检测到关键任务道具。】
【剧本加载中……】
【剧本名称:《沉船打捞员的深海恐惧》】
【难度:S级(生理\/心理双重高压)。】
【警告:本剧本涉及深海幽闭环境、氮醉模拟、巨物恐惧症。请宿主做好准备。】
陈默深吸了一口气,解开了麻绳。
牛皮纸层层剥落。
露出了里面的真容——一个圆柱形的黄铜合金金属筒。
筒身布满了绿色的铜锈和藤壶脱落后留下的白色印记,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生了严重的电化学腐蚀。
陈默握住金属筒的两端,用力一拧。
“嗤——”
因为内外气压差,一股白色的冷气从缝隙中喷出。
金属筒打开了。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本已经有些发胀、纸张粘连的黑色皮质航海日志,以及一块……巨大、厚重、表盘玻璃上满是划痕的潜水表。
陈默拿起那块表。
那是沛纳海早在二战时期为意大利海军蛙人特供的Radiomir原型表,表盘上的夜光刻度因为使用了镭,虽然已经衰变,但在阴影下依然散发着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
他下意识地摇晃了一下。
表内的机械结构依然精密。
“咔哒、咔哒。”
秒针开始跳动。
就在这一瞬间。
阳光消失了。蝉鸣消失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压力,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陈默的肺部像是被灌进了水泥,耳膜嗡嗡作响,视线迅速变暗,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冰冷、沉重。
那是深海三百米的水压。
窒息感如同实质般扼住了他的喉咙。
“咳……咳咳!”
陈默猛地弯下腰,大口喘息,但吸进去的仿佛不是氧气,而是冰冷的海水。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发紫,那是典型的缺氧症状。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坠入深渊的时候。
一杯冰凉的、带着甜腻奶精味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喂。”
一个清脆的声音,像是一束光,刺破了深海的黑暗。
“陈默,你在干嘛?练闭气功?”
陈默猛地抬头。
视线聚焦。
夏诗语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杯奶茶,歪着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但那双漂亮的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阳光重新回到了陈默的感知里。
但那种深海余悸并没有完全消散,他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是“氮醉”带来的神经系统延迟反应。
“没什么。”
陈默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刚吞了一把沙砾。他极其缓慢地将那块潜水表和金属筒重新塞回牛皮纸里,动作僵硬得像个帕金森患者。
“就是……有点晕船。”
“晕船?”
夏诗语看了一眼周围平坦得连个坡都没有的水泥地,又看了看陈默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陈默。”她突然收起了平时那种玩笑的语气,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
“有吗?”陈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有。”夏诗语很认真地点头,“就像……你人虽然坐在这里,但魂已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怕喊破喉咙,你也听不见。”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那双原本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刻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深邃的、令人心悸的幽暗。
“你最近总是这样。”夏诗语轻声说,“从拉面馆,到维也纳,再到那个全是老外的地下室……陈默,你到底在经历什么?”
陈默沉默了。
他无法解释。
告诉她自己绑定了一个系统?告诉她自己刚刚在几秒钟内体验了一次深海濒死?
那是疯子才会信的鬼话。
“可能……”陈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是真的容易迷路吧。”
在那些过于真实的记忆洪流中,在那些别人的悲欢离合里。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到底是陈默,还是斋藤,是阿尔布雷希特,还是那个即将登场的潜水员。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夏诗语的手掌摊开,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硬币。
那是一枚有些磨损的、沾着一点污渍的50分硬币。
是陈默在“城市拾荒者”剧本里,从那个喝可乐的胖子手里“抢”来的战利品,后来随手给了夏诗语。
“拿着。”夏诗语说。
陈默愣了一下:“干嘛?”
“这是你给我的。”夏诗语把硬币塞进陈默冰凉的手里,然后用自己的双手紧紧包住他的拳头,“你说这是‘战利品’。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她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烫得陈默有些发怔。
“如果你迷路了。”夏诗语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港口指引归航的灯塔,“你就摸摸这个硬币。这是真实的,我就在旁边,这也是真实的。”
“我不管你要去哪里,去多久。”
“但是陈默,你要记得回来。”
“如果你回不来……”夏诗语顿了顿,突然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凶巴巴地说道,“那我就把你那些拉面配方、钢琴乐谱全都卖了,拿钱去包养小白脸!听到没有!”
陈默怔怔地看着她。
那股盘踞在肺部的、令人窒息的幻觉海水,竟然奇迹般地退潮了。
肺叶重新扩张,氧气涌入血液。
真实的疼痛,真实的温度,真实的……人。
“听到了。”
陈默握紧了那枚硬币,硬币的边缘硌着手心,有点疼,但很踏实。
“为了防止我的遗产被挥霍,我尽量活着回来。”
“这还差不多。”
夏诗语哼了一声,站起身,把那杯奶茶塞进陈默手里,“全糖,加冰。喝了它,齁死你,看你还晕不晕船。”
说完,她转过身,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裙摆。
“走吧。”
“去哪?”陈默喝了一口奶茶,甜得嗓子发腻,但他这次没有嫌弃。
“图书馆。”夏诗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不是要‘下海’吗?虽然我不懂你在搞什么鬼,但我刚查了一下,学校图书馆四楼有全套的《海洋工程学》和《深潜医学指南》。既然要去,就别当个旱鸭子去送死。”
陈默看着女孩在阳光下发光的发丝,嘴角微微上扬。
这就是他的锚。
只要这个锚还在,哪怕下潜到马里亚纳海沟,他也丢不了。
......
江城大学图书馆,四楼古籍阅览室。
这里平时人迹罕至,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陈默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操场上喧闹的学生,窗内则是另一个时空的死寂。
夏诗语坐在他对面,面前堆着几本像砖头一样厚的《海洋生物学》和《减压病理学》,她戴着那副为了显脸小而配的平光镜,正假装看书,实则透过书本上方的缝隙,偷偷观察陈默。
陈默没有管她。
他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本航海日志的第一页。
纸张因为受潮早已发脆,上面的墨迹晕染开来,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行行花体的德文。
字迹潦草、急促,透着一股书写者当时的绝望与惊恐。
【剧本道具解析中……】
【物品:U-977号潜艇大副的私人日志。】
【年份:1944年11月。】
【状态:绝密。】
陈默的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11月14日。我们接到了那个命令。该死,那是疯子才会去的地方。这不是撤退,这是葬礼。”
陈默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
系统提供的【语言通识】让他阅读这些晦涩的德文毫无障碍,甚至能从笔触的轻重中,感受到大副在写下这些字时颤抖的手。
“11月20日。货物装载完毕。不是黄金,不是艺术品。那是……一个个巨大的铅封箱子。盖世太保的人一直盯着,但我听到了箱子里传来的声音。那是钟表的声音?不,那是某种更古老的心跳。”
陈默瞳孔微缩。
心跳。
又是心跳。
难道和福源巷地下的东西有关?
“12月3日。我们偏离了航线。舰长疯了,他要带我们去那个‘不存在的坐标’。声纳上显示那是深海海沟的边缘,深渊凝视着我们。潜艇内部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但我发誓,我看到了窗外有人脸贴在玻璃上……”
日志到这里变得断断续续,大片的污渍掩盖了关键信息。
陈默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艘停泊在阴雨绵绵港口的U型潜艇,几个年轻的水手正对着镜头笑。
而在照片的背面,用指甲深深地刻着一个坐标,以及一句用血写成的话:
“不要打捞。让它睡。”
陈默合上日志。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次的剧本,不仅仅是技术活。
这是一个关于沉没、封印和恐惧的局。
“看完了?”
对面的夏诗语突然出声,把陈默从那种阴冷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直歪歪扭扭的乌龟,旁边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
“虽然不知道你在看什么,但你皱眉头的样子像个八十岁的老大爷。笑一个,不然今晚不许吃红烧肉。”
陈默看着那只丑萌的乌龟,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这乌龟画得不错,很有神韵。”陈默评价道,“跟你有点像。”
“陈默!你想死是不是!”
夏诗语压低声音的怒吼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响起,引来管理员阿姨的一记眼刀。
陈默笑了。
他把那本沉重的、记录着死亡与秘密的日志放进背包,然后站起身。
“走吧。”
“去哪?”
“吃红烧肉。”陈默看着窗外的夕阳,眼神恢复了清明,“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见鬼。”
不管深海里有什么。
至少现在,岸上的红烧肉是热的,身边的人是活的。
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