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大堂的咖啡厅里,人不多,光线柔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
陈默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王教授和老贺本想跟过来,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们上去吧,我跟夏诗语下去就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教授和老贺对视一眼,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敢违抗。
他们知道,陈默不喜欢旁边有人指手画脚,尤其是在这种场合。
两人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电梯,心里盘算着万一聊崩了该怎么办。
夏诗语安静地坐在陈默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心里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下来,或许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在这样一个场合,陈默身边需要一个他熟悉的人。
很快,一位身穿优雅米色风衣的女士走了过来。
她正是评委会主席,法国国宝级的女演员,伊莎贝尔·马丹。
她已经卸下了作为主席的官方身份,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看起来就像一位邻家的优雅阿姨。
“陈导演,谢谢你愿意见我。”伊莎贝尔在他们对面坐下,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她的声音温润而富有磁性。
“您客气了,马丹女士。”陈默点了点头。
“请不要叫我马丹女士,叫我伊莎贝尔就好。”
她笑着说,“现在,我不是评委会主席,只是一个被你的电影深深打动的普通观众,也是一个对你的才华充满好奇的演员。”
她没有点任何东西,只是将目光专注地投向陈默,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我只有一个问题,一个作为演员,我非常非常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夏诗语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位影后级别的传奇人物,会问出怎样刁钻的问题。
伊莎贝尔的眼神落在了夏诗语身上,然后又转向陈默:“你的电影,最让我震撼的,不是故事,也不是镜头,而是表演。”
“你让两位非职业演员,奉献了足以载入史册的表演。尤其是这位美丽的女士,”
她微笑着对夏诗语点了点头,“那场吃面的哭戏,我相信,在场的所有演员,包括我,都自问无法做到那么真实。”
“那不是在‘演’,那是真实的眼泪,真实的情感流露。”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视着陈默:“所以,我的问题是——在那场戏开拍前,你对她说了什么?”
“你是如何让她‘相信’自己就是那个在异乡挣扎、被一碗面慰藉的‘小晚’的?”
这个问题,直指导演的核心功力——如何调教演员。
夏诗语也愣住了,她也很好奇。她只记得,那天开拍前,陈默并没有跟她讲太多戏,只是让她坐着,然后跟她聊了很久的天。
陈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
“我没有对她说太多关于‘表演’的东西。”陈默缓缓开口,“我只是在开拍前,为她创造了一个‘环境’。”
“环境?”伊莎贝尔饶有兴致地追问。
“是的。”陈默看着夏诗语,仿佛在对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我没有让她去‘演’一个疲惫的女孩,而是让她真正‘成为’一个疲惫的女孩。”
“我没有跟她讲剧本,而是跟她聊了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我问她,记不记得第一次离开家去远方上学,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站在陌生城市街头的感觉。”
“我问她,有没有在深夜加班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万家灯火,却感觉没有一盏灯是为自己亮的。”
“我问她,有没有在受了委屈之后,特别想吃一道小时候妈妈做的菜。”
陈默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夏诗语的心湖。
她想起来了。那天,陈默就是这样,用一个个问题,引导着她,让她回忆起了许多被遗忘的情绪。
那些在异乡求学的孤独,那些对未来的迷茫,那些深夜里不为人知的脆弱……
当那些真实的情绪被一点点勾出来,完全包裹住她的时候,陈默才让道具组把那碗热气腾腾的拉面端了上来。
“我没有让她去演‘好吃’,我只是告诉她,‘你饿了,吃吧’。”
“当一个人的身体和情绪都处在极度疲惫和脆弱的状态时,一口来自家乡味道的食物,所能带来的慰藉是巨大的。”
“那滴眼泪,不是我要求的,而是那碗面,从她心里‘换’来的。”
夏诗语听得呆住了。
她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那场被所有人盛赞的“影后级”哭戏,根本不是自己演出来的,而是被陈默,像一个精准的心理医生一样,一步步引导出来的。
他不是在导演,他是在“造梦”,或者说,是在“唤醒”她内心深处的真实。
对面的伊莎贝尔,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深深的叹服。
她看着陈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不是在调教演员,你是在引导灵魂。我的天……这……这是大师才有的手段。你根本不是一个年轻导演。”
她摇了摇头,仿佛在感慨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然后,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问出了一个让她耿耿于怀的,真正的私人问题。
“陈,还有一个很私人的感觉,不知道当不当讲。”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在电影里,那个老师傅的背影……他擦拭汤锅的动作,那种专注又孤独的感觉……太真实了。”
“它让我想起了一个我很久以前认识的人。一位开小酒馆的厨师,在我年轻时,像我的父亲一样照顾我。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伊莎贝拉的眼神有些迷离:“这很奇怪,我知道。但看着银幕,我有种错觉,就好像……你认识他一样。”
这个问题,像一道精准的闪电,瞬间劈中了陈默构建的现实与系统之间的那层薄膜。
这是一个完全无法用道理来解释的、属于艺术直觉的范畴。
陈默的心头猛地一跳,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迎着伊莎贝尔探究的目光,在长久的沉默后,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让对方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