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老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怎么样着你了似的。”
宁芊看向那个奋力在泥水中起身的女人,目光异样平静,似乎没了一些敌视。
“其实....你打我一次,我揍你两回,咱们扯平了,你懂吧。”
她扬了扬下巴,望着罗隽又一次栽倒在那浑浊的地面,一声闷响后抬起满脸的污秽。
褐色的泥点覆盖了眉骨的疤,摇曳的火光下堪堪照出半张脸。
其实盖住伤疤,罗隽看起来并不凶戾气。
甚至非常普通,就是那种扔进人海里,就会瞬间淹没消失的女人。
她最多就是有几分英气。
但是和那个杀人如麻的劫匪头子,根本就联系不到一起。
罗隽听着耳边淡淡的话语,并没有理会其中的一些嘲讽。
她一遍遍的用酸涩的双臂撑起上身,颤抖着,尝试从那片粘腻的泥潭中爬出。
而后再度、再度的跌落,下巴重重砸进恶臭之中。
此刻的她,仿佛只是一个平凡,而不喜言语的女人。
用眼中不绝的坚毅悄悄回击着什么。
宁芊没有因为对方不回答而感到恼怒,反而像是更放松了些,对着前方无所谓的耸耸肩。
而后自言自语的继续。
“闲着也是闲着,你跟我讲讲,那天遇到巨人以后的故事呗,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
“——你能不能别他妈的比比了!!”
一声无比愤怒的、带着极度暴躁的嘶吼!
猛地打断了她!
甚至震得罗隽下巴滴落的血线,都在颤抖中断了半分。
这句提问像是触及到了她的什么逆鳞,连声调都变了。
她呲牙咧嘴的忍着剧痛,突然愤慨无比的爬了起来,身形跌跌撞撞的踉跄着,肩膀一下磕进了灰色的混凝土里。
这声怒吼,让宁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像是回到了当初的那条高速上,看到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女劫匪。
“羞辱我很有意思嘛?”罗隽虚弱的靠着墙壁,左手死死抓着受伤的右手腕,满眼怨恨的呸了一口血痰,“杀不了你是我废物,你他妈要杀要剐随便,给老娘个痛快!”
刺耳的呐喊,带着一股浓烈的决然,激烈回荡在这片空洞的、密封的管道里。
还深陷在泥水里的英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转过头看着她。
身上的背心一片黯淡的深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底色。
女人大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哀求的望向宁芊,拼命的摇着头。
她恐惧着同伴身上即将到来的杀戮,却根本无能为力。
安静。
空气中除了发霉的怪味,就是弥漫着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
死寂,围绕着两道粗重的、带着明显脱力的喘息。
什么也没发生。
宁芊仍旧倚靠在那个昏厥的身体上,连交叉在脑后的双臂都不曾变动。
她只是淡淡的抬起眉眼,瞥了下角落里,那个嘴角淌着口涎、如野兽般炯炯目光的女人。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就是那天,手下都死了,而你.....”宁芊探出一根食指,慢慢悠悠的点向那个紧攥着拳头的身影,“你抛弃了所有人,而后失去了一切的势力,你只能孤独的流浪,最后意外的来到了这里。”
“我说的对吧。”
罗隽忽然低垂下脑袋,死死盯着下方泥潭里倒映着的轮廓。
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话来,“你话是真多。”
宁芊笑了,浅浅的、不带有什么情绪。
她单手攥拳托腮,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身后,那个毫无动静的脑袋.
而后感受着同样的寂静后,又慢慢看向了前方的火光。
“我以前没这么话痨,真的,我过去不可能和陌生人说这么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落寞。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你变了很多,我也变了很多。”
“我们虽然是敌人,但在末日面前,在整个时代面前,都只是被命运强奸的可怜虫,不,我们其实连虫子都算不上。”
她自说自话着,完全不顾罗隽那阴冷的眼神和表情,仿佛只是将她当作一个倾述情绪的工具。
“以前我总觉得,能上一个好大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人生就会是一片坦途。”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是末日改变了这一切,把一个原本单纯的女孩,变成了.....”
呸!
罗隽突然发出一阵干瘪的笑声,粗暴的打断了她的叙述。
“少在那惺惺作态的说教了,你善良....呵呵,咱俩不过是八斤八两!你少给自己立人设了!”
“小木什么也没做过,你不还是对他下了杀手,切!你跟我,不过是一种人罢了。“
她奋力瞪着双眼,死死盯着宁芊那戛然而止的表情,希冀的、似乎想要从中看出被揭穿的愤怒。
而宁芊呢。
宁芊只是半张着嘴,等到罗隽带着恶意的话慢慢说完。
直到余音都消散在这片浓浓的死寂中。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
意外的,宁芊没有否认,甚至坦然的接受了这个尖锐的指证。
“我可能骨子里就是这种人,只是过去的文明社会束缚着我。”她摊开双臂,像是在空气中感受着什么,随即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但是这社会,也束缚着所有人,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教育、家庭、道德、法律,层层加码下,我们都是被塑造出的、虚伪的演员,在一个被规定好的舞台上扮演着既定的角色。”
她深邃的眼里倒映着火光,却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冷漠的、面无表情的盯着光亮。
“现在的我们,不过就是被脱下了衣裳的禽兽,再也没法客套的、体面的逢场作戏,只能用野蛮,也最为真实的一面,在这个世界里生存。”
“你在高速上把我当作猪狗一般打杀,而今天,你又作为一个弱者,只能任我欺辱,你不觉得像是一种滑稽的轮回嘛?”
罗隽抬手擦拭着人中上流下的血,肩膀靠在粗糙的墙壁上,情绪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的舌尖鼓起腮帮,舔舐着口腔内的血腥。
“末日了才讲哲学,装什么文化人,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