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外公外婆养大的,对我来说,她们更像我的父母。”
易人山指着相框上泛黄的人影给几人看。
照片里两位老人慈祥的笑着,中间坐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
背景是一片平静的运河,水面上倒映着夕阳的余晖,老式轮船从身后经过,立式烟囱带着灰雾像晴天下的乌云。
对岸有很多赫鲁晓夫式的居民楼群,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
“你这么年轻…外公外婆应该还在吧?”
李梦刚说出口不等半刻,反应过来独居的含义,无奈的抽了自己一嘴巴。
易人山没有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眼里透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似是在怀念过去。
窗棂漏进室内的光刺过那双低垂的眼眸,在合影间投下细腻的剪影。
他略微忧伤的脸庞,和相片中的老人确实有几分神色相似。
“逝者安息,生者节哀……”
秦溪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半个月以来,这是易人山第一次邀请她们来自己的卧室参观。
室内的陈设很文雅,也有些暮气。
联想到他来自商贾富甲的家庭,承袭了些父辈的格调倒也能理解。
宁芊随手拿过书架上一本装订的书籍,藏青色的书皮有些斑驳,页脚处因为常年翻阅而发卷。
陈旧的封面上写着一行字:《抱朴子内篇》,葛洪注。
她有些好奇的翻开书页。
里面叙述的内容都是繁体,字体不像是印刷,密密麻麻的文字排版间偶尔夹杂着手绘的图案。
她粗略的看了眼,似乎是一些关于古代文献的记载,自己对文言文的理解还停留在浅表,只能作罢。
书的主人在一些字句下用黑笔引出,细小而端正的在一旁写着注释,应该是记录自己对内容的理解思考。
感叹着自己没文化又放了回去,她扫过底下堆叠的书籍,大多都是些文绉绉的名字。
“黄庭经…合阴阳方…周易参同契…”
“这些书是你平时看的嘛,好深奥。”
宁芊有些好奇的看向这些晦涩难懂的书卷,这已经完全是她知识的盲区了。
易人山正将相框重新裱好,小心翼翼的放回抽屉。
回头看了眼宁芊所指的书籍,他的表情似是有些惊讶。
“嗷,那些啊…是我外公以前喜欢看的。”
走到宁芊身旁,他弯下腰从中捡起一本,神色淡然的看着破损的封皮。
“他不在了以后,我就将这些当做遗物带走了。”
易人山的语调总是这么平静,叙述往事的时候很难听出起伏。
他将书拾回架子,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似是有些疲乏。
“有点困了,我要午睡…你们先回吧。”
看出他有些触景生情,宁芊识趣的点头,众人与他道了午安,依次走出了二楼的房门。
易人山并不如他表面般洒脱,至少现在不是。
宁芊能感受到他细腻的情感被某些东西压抑,只能从记忆的缝隙中隐约流露。
可能是孤独太久了吧,她看向紧闭的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声响。
………
日薄西山。
宁芊站在小镇内的石板桥上往远处眺望。
自从上次遭遇了袭击后,她每天都会和同伴出来巡逻。
虽说手上的枪是假的,易人山也多次强调自己话疗的可靠性,但她还是不放心。
说是巡逻,其实宁芊也巴不得碰不到那伙人,所以她们一直在小巷间转悠,时刻注意隐藏着自己。
一直逛到了第十五天,小镇内仍旧没有见到任何人影,她悬着的心逐渐放下,今天才敢站在桥边欣赏下风景。
“唉……感染者就够头疼的了,现在连人也要防备。”
李梦嘟囔着捡起一块碎石,朝着河面用力扔去。
碎石在空中划过细长的弧线,夕阳模糊的倒影被荡开涟漪。
Yes!
李梦打出了一个漂亮的两连漂,自娱自乐的鼓励起来。
宁芊看她玩性大发的样子,自己也捡起一块小石子,蠢蠢欲动的盯着河面。
她用手比对着李梦扔出的距离,想要与她一决高下。
“嗯?”
余光瞥向碎石最后的落点处,一旁的河滩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些模糊…
宁芊扶着桥边的栏杆探出头,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是什么。
这个形状……怎么有点像…
“人?”
本来懒散的神色一瞬间消失,宁芊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赶忙拉过一旁还在甩着胳膊蓄力的李梦,语无伦次的指向河滩。
“咋了?你扔了?你跟我比……”
李梦顺着她的手的方向看去,话音戛然而止,突然皱起了眉,趴在桥边细细的观望起来。
二人有些震惊的对视。
“卧倒,卧倒,卧倒,小梦拿枪。”
李梦慌乱的跟着宁芊匍匐在桥面,扯过一旁的玩具枪拿在手上。
“干!这帮人真的还没走啊……”
两人不知道自己暴露了没有,但是刚刚站在桥上有说有笑,只要对面稍微留意应该就能看见。
她们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趴在地面,借着栏杆当做掩体隐藏自己。
太倒霉了……
宁芊在心里吐槽,十来天小心谨慎都没发现什么,现在刚放松一秒就碰上了,这也太寸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在石板桥上待了十分钟,周围一直很安静,除了河风经过桥洞发出的隆隆声。
她们终于发现有点不对劲。
宁芊扒着石墩缓缓探出头,望向刚刚发现人的河滩。
那团像人的影子仍旧静静的矗立在原地,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化。
看错了?
宁芊偷偷观察了一会,确定了“他”确实没有动静。
她朝李梦招招手,两人弯着腰蹑手蹑脚的下桥,往河滩缓步走去。
等到二人离这身影不到十米,她们这才终于看清了原貌。
河滩边的矮柳歪着枝干下垂,被截断的木桩上斜靠着一颗脑袋,从这个角度能隐约看到后面身体的轮廓。
真有人!
宁芊将榔头换到惯用手,小心的踩着河滩上湿漉的碎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李梦已经端起了手里的玩具枪,在她身后狐假虎威的掩护着,时刻准备恐吓对方。
宁芊的心跳随着距离的缩短而加速,死死的盯着这颗一动不动的脑袋。
两米……
一米…
宁芊高举着榔头猛得转向正面!
“这是……”
她呆住了…因为眼前的情况有些诡异。
那披头散发的脑袋正朝向河面,直勾勾的盯着什么,眼神里充斥着恐惧。
目光向下。
一柄冒着寒光的短刀就这么突兀的扎进口腔,将整个人狠狠钉在了树桩上。
怪不得远处看去是站立的姿势……
“我…草,这不是那长发狗嘛…”
李梦也绕到了正面,两人有些震撼的看着这具尸体,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宁芊咽下口水,壮着胆子走近观察。
长发男似乎是被一击毙命,宁芊在周围地面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也没找到他的枪。
长发男左手的五根手指成蜷缩状,指甲深抠进了木桩,有几根甚至崩断了嵌在表面。
宁芊又转到他的右侧,果然……
他的另一只手正斜插在腰间,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所以为了方便拔枪和武器,一定会放在自己惯用手的位置。
不过……
此刻长发男的腰间束带上空空荡荡,枪根本就没在那,只剩一把孤零零的短刀。
宁芊若有所思的看着,皱着眉绕到正面。
啪——
“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给的,贱狗。”
先出了气,宁芊又对着逝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鞠躬,随后上前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
脚蹬在他的裆上猛的借力,短刀被拔了下来,带出一嘴发黑的脓血。
宁芊嫌弃的在他皮衣上擦拭血迹,随后拿着这把短刀和他腰间的比对。
“是同一把…”
两把短刀款式相同,尺寸也相近,很明显都是同一批库存的产品。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扔到自己面前的那把刀也是同样的样式。
宁芊和李梦分享了自己的发现,二人在尸体边蹲下推理,对线索进行归纳。
首先,刀是出于同一伙人,所以长发男的死因不是自杀就是内讧。
但看他的手就可以基本排除自杀……毕竟没有人可以一边捅自己,一边去掏枪。
如果是内讧造成的他杀,那就推理的方向完全不一样了。
长发男很明显是队伍的领袖,周围人都对他言听计从,那……什么情况下会让他遭遇背刺,甚至无力反抗呢?
宁芊绕到树桩的一侧看去。
他的背部紧贴着,所以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他只能把后背靠在树桩上规避身后的攻击。
她皱着眉低头,脑中开始尝试复刻当时的场景。
攻击他的同伴起码有两人以上,而且是突然发动袭击,所以他只能闪躲,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应。
宁芊低头看去,鞋面很干,说明主人没有淌水,过来的路应该是反方向……
尸体还没有什么腐烂的痕迹,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一天。
“不出所料,他们真的在镇边一直徘徊……”
也是,易人山的家里粮食储备充足,住宅安全性也非常好,他们怎么可能会放过这块肥肉。
真好奇当初易人山是怎么靠一把枪逼退这么多人的,难道他真的给人家感化了?
宁芊晃荡了下脑袋,将即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继续复刻被害场景。
李梦却在这时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你看这!”
她用树枝挑动着尸体的胳膊,皮衣间的缝隙露出一段手腕,上面有一个圆形的创口。
二人都凑了上来,仔细的检查起这个奇怪的伤口。
手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前的创面并不大,只是形状有些诡异,什么样的利器会留下一个圆形的口子?
刀尖挖的?
不像,而且伤口的边缘太整齐了,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枪伤?
宁芊粗略的用眼睛丈量了下尺寸,三厘米左右。
也不对…手枪口径基本都是九毫米,除非这是特制的沙漠之鹰或者别的,末日普通人能搞到枪就已经很难了,定制更是难如登天。
思考进入了死胡同……
先不说这伤口是怎么造成的,既然一刀毙命,为什么还要在手腕上补上一下。
说不通啊…处处都透着诡异。
死因不明,内讧的原因也没有思路,抢夺资源?为了女伴?还是单纯的口角引发了争斗?
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在生存者中占据强势生态位的团体,根本就不符合人的行为逻辑。
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是他们团队目前失去了领袖,除非有人能用武力强压住所有同伴,否则短时间就会陷入混乱。
“混乱……”
一缕灵感突然闪过脑海。
她赶紧朝尸体的四周地面看去,河边的因为湿度土壤非常松软,如果有人经过会压出清晰的脚印。
“找到了!”
临近尸体的痕迹因为她们靠近所以被破坏了,但是不远处仍然保留了他们离开的路线。
杂乱的脚印从树桩后延伸,她们顺着这个痕迹往前走,通向了青石铺砖的堤岸。
宁芊和李梦随着线索一路跟随跑到尽头,青灰的地面上残留着鞋面的土壤。
“杀了他以后…这些人没有停留,直接朝前……”
抬头望去,眼前不到百米正是初来时的集市。
这伙人就躲在这里!
“找到你们了。”
宁芊和李梦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二人处理了下自己在砖面的脚印,转身沿着桥飞快的返回宅子。
等到二人把众人都呼唤到一楼,秦溪皱着眉头听着她们带回的消息。
易人山依然躺在他的太师椅上悠闲的看着,手上的蒲扇换成了一根黄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这伙人还在镇子里,她们就永远不算安全。
“我们得主动出击,不能等着他们恢复过来。”
秦溪看着被胶带粘满的大门,眼神逐渐狠戾。
“七个人…人数上我们不占优势,而且他们有枪,我们得商量出个计划。”
宁芊没有犹豫,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生出了清理他们的想法,现在和秦溪一拍即合。
现在还想着共存的想法那就等死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先下手为强。
“夜袭。”
宁芊轻叩了下桌面,所有人都聚焦在她脸上。
“趁他们睡觉,杀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