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文物修复室的空调在深夜发出轻微嗡鸣,林默正用细毛刷清理一方汉代瓦当的纹路,手机突然在工作台震动起来。
蓝色提示光在暗夜里格外醒目——《号角长鸣》播放量突破千万的推送跳出来时,他的手指顿了顿,毛刷尖上沾的金粉簌簌落在瓦当上。
叮——又是一条消息,是苏晚的语音:老林!
你快刷评论区!
他解了手套,指尖在屏幕上划动。
第一条热评是位老太太发的,配了张泛黄的全家福:我爷爷也叫赵大勇,1951年就没了消息......要是能找到他的碑,我也想去磕三个响头。往下翻,我爸藏了半世纪的军功章,今晚翻出来擦了又擦学校组织看纪录片,班里最皮的小子都哭了,每条留言都像颗小火星,烫得他眼眶发热。
在看呢。他给苏晚回消息,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桌角——那是修复明代瓷器时留下的凹痕,此刻倒像在数某种心跳的节奏。
手机又震,是刘子阳的视频邀请,屏幕里记者正坐在堆满资料的办公桌前,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眼睛亮得反常:林老师!
今早我联系了山东莱阳民政局,他们说这两天接到二十多通寻亲电话!他身后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写着烈士归名计划几个大字,旁边贴着赵秀兰举着半块月亮饼的照片。
刘记者,你这是要把办公室变成作战指挥部?林默笑出声,喉间却发紧。
他想起三天前在立碑现场,赵秀兰把半块月亮饼小心包进红布时说:要是能帮更多人找到哥哥这样的人......话音未落,刘子阳的手机突然被人抢过去,屏幕里出现李红梅的脸,小姑娘眼睛肿着,头发乱蓬蓬的:林老师你看!
刚才有位阿姨带着老信件来台里,说她爷爷是松骨峰战役的炊事员,名字没记进任何档案......
窗外的梧桐叶被夜风吹得沙沙响,林默望着屏幕里晃动的人影,忽然想起投影里那个抱着军号倒下的少年。
当时雪落得急,少年的血在雪地里洇开,像朵迟开的红梅——和李红梅名字里的字叠在一起,烫得他心口发疼。
叮铃——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是馆长的声音:小默,团中央来电话了,想请你下周在全国青年论坛做分享。
挂了电话,林默站在修复室的玻璃窗前。
对面的展厅里,赵大勇的军号在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铭牌上的字被擦得锃亮。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金色纹路已经爬满三分之一,像棵在石缝里扎根的树。
青年论坛当天,大礼堂的穹顶洒下暖光。
林默站在讲台上,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眼睛——那是他第一次见老人掉眼泪,枯瘦的手抓着怀表说:默子,有些名字,不能跟着我们带进棺材。
历史不是用来神化的,也不是用来否定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它是用来铭记的,是用来照亮未来的。台下响起掌声,像春潮漫过沙滩。
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站起来,军帽下的脸还带着些稚气,他立正敬礼:我会记得你说的话。林默看见他领口的姓名牌——陈卫国,突然想起投影里那个总把保家卫国挂在嘴边的小战士,喉结动了动,说了声:谢谢。
散场时,苏晚举着摄像机追过来:刚才那个兵弟弟的镜头我拍下来了,绝对能做下集的彩蛋。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晃动,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粉,对了,刘子阳说烈士归名计划明天要开新闻发布会,赵秀兰阿姨说要来当见证人。
夜色漫进博物馆时,林默独自走上天台。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鼻尖发红。
他靠在护栏上,摸出怀表轻轻打开——微光突然从表盖内侧涌出来,在夜空里拉出一道淡金色的线。
他屏住呼吸,看见一行新刻的小字:1952.6.18 松骨峰。
你们的名字,不该只留在墓碑上。他对着风轻声说,怀表的温度透过掌心渗进血脉。
远处的霓虹灯海起起伏伏,像七十年前雪地里未熄的篝火。
他转身走向楼梯口,修复室的灯还亮着——那里有他刚整理好的一沓资料,是刘子阳发来的、二十三位待寻亲烈士的线索。
天台的地砖上突然落了道影子,像片被风卷来的金箔。
林默抬头,看见一道微弱的光影正掠过夜空,形状像极了军号的弧度。
风里隐约有号声飘来,不似记忆里的悲壮,倒像某种绵延的呼唤,清越而执着。
他站在原地听了会儿,直到那声音消散在夜色里。
转身时,余光扫过楼下的展厅——赵大勇的军号静静躺在展柜中,铜身不知何时泛起层极淡的锈色,在月光下像道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