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校场空旷而寂静,与白日的喧嚣判若两地。冰冷的月光洒在黑石地面上,泛着幽冷的光泽,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只有远处哨位上零星跳动的火把,勉强驱散着一小片黑暗,如同守夜的孤独眼睛,更反衬出这片天地的清冷与肃杀。
柳红鸢依旧是一身赤红劲装,背对着营房方向,身姿挺拔如枪,站在校场中央,仿佛已与这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林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那柄新得的“破邪”长刀仔细系在腰侧最顺手的位置,这才快步上前,在柳红鸢身后五步处站定,抱拳躬身,声音沉稳:“巡卒林夜,奉命前来!百户大人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校场上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一丝微弱的回音。
柳红鸢并未立刻回应。她依旧背对着林夜,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的黑暗。这种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夜的心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声,以及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细微声响——这是洞天灵蕴和《基础锻体诀》带来的变化。
良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冷艳的侧脸轮廓,那双锐利的眸子,在夜色中仿佛闪烁着寒星般的光芒,缓缓在林夜身上扫过。目光掠过他依旧带着些许苍白的脸庞,最后定格在他腰间那柄样式简洁却隐现寒芒的“破邪”长刀上,停留了足足三息时间。
“新刀?”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如同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是,大人。用今日任务功勋兑换的。”林夜如实回答,心中警惕之弦绷紧。这柄刀,是他实力提升最直观的证明。
“《基础锻体诀》也换了?”柳红鸢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怀中的那本兽皮册子。
“是。”林夜的回答简洁有力。
柳红鸢微微颔首,不再关注武器功法这些外物,话题却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黑风坳任务,详细经过,尤其是你独自面对那只强壮腐爪妖,以及受伤之后的所有细节,从头到尾,再说一遍。不要遗漏任何异样感觉,无论是体内的,还是体外的。”
果然是为了这个!真正的拷问来了。
林夜心神一紧,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他将自己早已反复推敲、打磨好的说辞再次清晰、平稳地复述出来。从腐爪妖的疯狂扑击,到自己的搏命选择,再到毒爪入体的剧痛与麻痹,之后便是那股莫名从体内涌出的“热流”如何驱散寒意、缓解剧痛,以及后来赵康的及时用药和医官老先生的精湛医术……
他将洞天那惊人的疗效果断且全部归功于那“一股生死关头激发的潜能热流”,被刻意描述得模糊不清、难以捉摸,还有司内药物的神效。在叙述中,他适当加入了细微的身体颤抖,语气中的后怕以及对那“热流”的困惑与不确定,使其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难以复制的生理奇迹,而非某种有迹可循的功法或特定能力。
柳红鸢静静地听着,身形如同凝固的雕塑,唯有那双锐眼,在月光下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仿佛最精密的仪器,剖析着林夜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音节的高低,每一处呼吸的停顿,甚至面部最细微的肌肉抽动,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与虚伪。
直到林夜最后一个字落下,校场上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寒风卷过,带来远处火把油脂燃烧的噼啪声,更显此地的死寂。
良久,柳红鸢才缓缓开口,却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林夜,你如何看待妖魔?”
林夜微微一怔,迅速收敛心神,谨慎却坚定地答道:“残忍、嗜杀、以人为食,乃我人族生死大敌,凡我族类,皆当诛之!”他的回答带着少年人应有的锐气和不容置疑的立场。
“是吗?”柳红鸢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冰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如果你发现,诛杀妖魔,炼化其本源,能让你不断变强,速度快得超乎常理,超越苦修,你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做?”
林夜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几乎直接点破了他最深的核心秘密!
他强行压下瞬间加速的心跳和翻腾的气血,洞天暖流自行运转,抚平情绪的剧烈波动。他没有丝毫犹豫,目光迎向柳红鸢的审视,声音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被这个问题激发的热血:
“那便更应竭尽全力,诛杀妖魔!此乃天赐之道!既能守护人族安危,扫荡妖魔,又能壮大己身,获得与更强大妖魔对抗的力量,岂非天道予我人族在这黑暗世道的一线生机?属下若遇此途,只会庆幸,更当勇猛精进,斩尽天下妖邪!”
他的回答掷地有声,充满了看似朴素的正义感和对力量的坦荡渴望,听不出任何虚伪与阴霾,完全符合一个刚刚经历妖魔之害、渴望力量的少年心性。
柳红鸢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瞳孔,直窥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校场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
又是令人难熬的片刻沉默。
“很好。”柳红鸢终于移开了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镇魔司需要的,是能斩杀妖魔、守护秩序的利刃,而不是被力量吞噬、迷失心智的蠢货和疯子。”
她顿了顿,似乎基于刚才的问答做出了最终的决断:“你的‘体质’特殊,恢复力远超常人,这是你的天赋,但也将是你的麻烦。镇魔司并非外界所见铁板一块,派系林立,明争暗斗从未停歇。今日任务报告,我已将你伤势恢复细节模糊处理,但当时在场不止一人,纸终归包不住火。你表现过于扎眼,必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乃至……杀身之祸。”
林夜心中凛然,背后瞬间渗出一层细密冷汗。他沉声道:“属下明白!谢大人回护之恩!”
“明白就好。”柳红鸢转过身,再次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从明日起,你不用参加巡卒的日常集体操练了。”
林夜一愣:“大人?这是……”
“《基础锻体诀》虽是基础,却是锤炼气血、稳固根基的根本法诀。在你将其练出点名堂,真正掌控自身气血之前,去学那些浮于表面的厮杀技,徒耗光阴,意义不大。”柳红鸢的声音不容置疑,“校场东角,有一间废弃的旧兵器库,平日无人打扰。你去那里独自修炼。何时将《基础锻体诀》练至第一重圆满,周身气血如汞浆奔涌,运转自如,何时再归队执行任务。”
这……是保护?是投资?还是隔离观察?
林夜瞬间想到了柳红鸢的多重用意。既是对他这种“特殊体质”的一种投资和潜力测试,看看这部基础功法在他身上能创造出何等“奇迹”;也是将他暂时从众人视线中隔开,减少流言蜚语和潜在麻烦;更深一层,或许也是一种控制,将他置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便于观察。
“是!属下遵命!定不负大人期望,早日练成归队!”林夜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恭敬应道。这安排,正中他下怀!
“去吧。”柳红鸢挥了挥手,不再多言,身影融入月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夜躬身行礼,转身踏上返回营房的冰冷石路。直到走出很远,拐过街角,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清冷而锐利的目光,仿佛一直烙印在他身上,久久未曾消散。
走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林夜的心情并未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沉重。柳红鸢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
“司内并非铁板一块”、“不必要的关注”、“杀身之祸”……
这镇魔司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要浑。自己的力量增长太快,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终究会吸引来各种目光,善意的、恶意的、探究的……柳红鸢此刻的回护,或许有惜才之心,或许有她自身的算计,但绝非永久护身符。
归根结底,唯有实力!更快地提升实力!强大到足以无视任何阴谋诡计,强大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粗糙的兽皮册子,又紧紧握住了腰间“破邪”冰冷坚实的刀柄。
旧兵器库吗?正是一个绝佳的,无人打扰的修炼之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迫切的、锐利如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