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一听,神色顿时古怪了几分。
他改练《大黄庭》,难道真要走张真人那路,修起仙来?
上官海棠又道:“大堂里坐满了人,都在等你去说书呢。”
陆寒起身,道:“那就走吧。”
……
大堂里人声鼎沸,众人眼巴巴地等着。
当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众人纷纷抬头,见是陆寒缓步走来,皆露出笑意。
“陆先生,今儿怎么来得这般迟?”
“迟了可得加一段,不然我们可不依!”
“没错没错,陆先生迟到了,得补!”
在众人笑声中,陆寒登上讲台,稳稳坐下,手中惊堂木“啪”地一拍,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莫道书生无胆魄,敢把乾坤翻个面!”
“今日,便来讲讲这名叫轩辕敬承的书生!”
“剑州有句老话:江东龙虎江西轩辕。”
“轩辕世家威名赫赫,连道门祖庭也得与之平坐,由此可见其何等势大!”
“轩辕世家长年崇武尚斗,轩辕敬承身为嫡长子,本该承袭家业,天赋更是出类拔萃。
可他偏偏不爱刀剑,偏爱书卷,甘愿做个文弱书生。
这一来,便与家族格格不入,地位也一落千丈,原本属于他的种种,全被二弟三弟夺去。”
“轩辕敬承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浮利,心中所念,唯有那几卷圣贤书罢了。”
“后来啊,他遇上了一个女子,这一遇,可就把他这辈子都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女子唤作赤炼霞,她当初压根儿瞧不上轩辕敬承,只是因为一桩赌气的小事,才赌气嫁进了轩辕家。”
“成亲之后,两人倒是有了个女儿,唤作轩辕青枫。
可那赤炼霞心里没他,日子过得别别扭扭,冷冷淡淡。”
“要是光是夫妻不合,那也就是屋子里的私事,外人谁管得着?可赤炼霞干出的那件大事,可真是把轩辕敬承的脸面丢尽了,整整个个轩辕家都笑掉了大牙。”
“啥事?她居然主动请缨,要当老祖宗轩辕大盘的双修鼎炉!”
哗——
一屋子人听得瞠目结舌,连嘴都合不上了!
这女人,还能这么干?!
这事儿搁谁身上受得了?!
陆寒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换作旁人,怕是早就暴跳如雷,拔剑砍人了。”
“可轩辕敬承不是那般人,他对赤炼霞,是真心疼爱。
哪怕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他也咬着牙,忍了。”
“这一忍,就是几十年。”
大伙儿原本以为他会提剑斩妻,或者怒而离家,最不济也该写封休书断情。
可谁想,他竟忍了下来!
男人哪,这种事也能忍?
连点脾气都没有,还算什么汉子?
连女人都皱眉了,觉得这轩辕敬承窝囊透了,读书读傻了!
……
众人听得气闷,陆寒一拍惊堂木,屋子里总算静了下来。
“轩辕敬承越是隐忍,越是让人看不起。
赤炼霞也越发得意,甚至立下规矩:她住的院子,全轩辕家谁都能进,唯独轩辕敬承不行。”
“他呢?还是那般,不吭一声,不动一指。”
“直到有一日,老祖宗轩辕大盘动了歪心思,把主意打到了他女儿轩辕青枫头上。”
“他说要让轩辕青枫拜入牯牛降门下,做他的双修鼎炉!”
“这下,算是踩了轩辕敬承的底线!”
“这些年,他埋头苦读春秋义理,钻研佛道之说,就是要弄明白,这老祖宗嘴里说的道,到底是正道,还是狗屁不通!”
“那一天,他终于扔了手里的书卷,一脚踏破庭楼,飞身掠过大江,七步踏空,步步生莲,一步踏入天象境!”
“庭院之中,三弟轩辕敬轩正耀武扬威,欺辱妻女。
轩辕敬承以指玄对指玄,一掌轰死了这畜生!”
“大雪坪上,乌云压顶,雷声滚滚,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他以我撼昆仑之志,直面轩辕大盘,一手指天,一手伸出,声音冷得像刀!”
“请老祖……赴死!”
……
堂下众人,先前还讥讽不屑,听到这一句,心头竟是一震!
这才是个爷们儿!
这才是个该有的样子!
几十年的忍,就为了这一日的怒发冲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
“大雪坪上,一分为二,一边风平浪静,一边雷火交加。”
“那天雷粗得像合抱的大树,劈头盖脸砸向大雪坪,直取轩辕大盘!”
“轩辕大盘狂傲至极,根本不愿躲闪,挥拳硬撼!”
“天雷炸裂,他那条胳膊的袖子烧了个精光,雷光缠身,宛如雷神下凡,悍勇无匹!”
“九道天雷落罢,雷声未止,天又生异象,大水起,撼动雷霆!”
“轩辕敬承乘势逼近,与轩辕大盘近身交手,拳脚相加,杀得天昏地暗!”
“江湖风雨,轩辕敬承双拳紧握,拳指苍穹,送老祖宗归天!”
“轩辕大盘腾空而起,雷声滚滚,天劫临头!”
“轩辕大盘终究斗不过已踏入陆地神仙境的轩辕敬承。”
“行善如登山,虽难而可达昆仑;作恶如坠崖,即便立于昆仑也难逃灭亡!”
“面对几可称儒中圣贤的轩辕敬承,轩辕大盘只能硬撑,撑到轩辕敬承气竭力尽!”
“大雪坪上乌云翻涌,化作一个庞大诡异的漩涡,将整座招摇山吞没!”
“轩辕敬承仰望天际,缓缓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天象万千,地载万象,皇天后土,轩辕敬城跪求一死!”
“轩辕敬承求死!”
“声震千里,天地为之动容!”
“苍穹之上,如山峰般粗壮的紫雷轰然劈落,似天劫降临!”
“轩辕敬承与轩辕大盘两败俱伤,尸骨尽灭,唯余大雪坪上一寸之地未毁,那是轩辕敬承留给轩辕青枫的最后一份父爱!”
……
正厅之内。
众人听着陆寒讲述轩辕敬承与轩辕大盘那场惊天之战,不由自主地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痛快!
痛快淋漓!
男儿生于天地间,就该如此!只恨他出手太晚!
就在众人以为这段故事就此结束时,陆寒话音一转,继续说道:
“世子为瘫坐在地、泪流满面的轩辕青枫撑起油纸伞。”
“老剑神见此一幕,眼神大震,心中浮起一抹落寞。”
“当年他背着绿袍儿踏上斩魔台,也是一场大雨,也是一把伞。”
“世人不知,老剑神当年被齐玄贞所误,木马牛断,哪怕断了一臂,都不是他境界跌落的真正原因。”
“曾几何时,天下无敌,但若敌人变成了自己呢?”
“此刻回想那张满是决绝的脸,那最终的遗憾,老剑神忍不住仰天长啸,怒喝一声——剑来!”
“刹那间,徽山数百剑士腰间佩剑齐出鞘,龙虎山道士们手中桃木剑亦破鞘而出,剑气冲天,遮天蔽日,飞剑如潮,浩浩荡荡直奔牯牛大岗!”
“这一天,老剑神重返陆地剑仙之境!”
哗!
众人听罢,无不震惊,眼中满是震撼!
轩辕敬承请老祖宗赴死那一战,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令人热血沸腾!
而老剑神那一声“剑来”,却更显霸气凌云,荡气回肠!
啪!
陆寒手中惊堂木猛地一拍,沉声道:“今日书说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一听,顿时议论纷纷,情绪高涨!
“原来我一直以为轩辕敬承是个软蛋,没想到他最后这么刚烈!”
“请老祖宗赴死,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气势!”
“可他前半辈子也太窝囊了,看得人心里难受!”
“老剑神对绿袍儿情深义重,每次境界突破,都因她而起!”
“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
众人一边议论,一边往台上扔赏钱。
这一回赏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可惜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离一万两加更的标准,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柜台后头,佟湘玉望着台下这一幕,催促老白道:“快去快去,上酒上菜!”
老白手脚麻利地跑前跑后,佟湘玉看着客人豪爽地掏银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台下,陆寒抱拳谢过众人,走下高台。
上官海棠望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想到这些故事的?太精彩了!”
她每一次听他说书,都能被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仿佛身临其境,也因此越发想靠近他,去了解他,一不小心便陷了进去。
陆寒闻言,略一沉吟,淡声道:“我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
二楼包间。
陆寒与上官海棠对坐品茶,轻声闲谈。
方大平捧着沉甸甸的一盘铜板碎银走了过来,小心翼翼道:“陆先生,这是今日的赏钱,共计四百二十一两多。”
陆寒点头,淡淡道:“放下吧。”
等到方大平放下托盘,陆寒便随手从盘中抓了一把铜钱丢给他,说道:“拿去。”
方大平接过钱,道了声谢,却没有走。
他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迟疑,像是有话要说。
陆寒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有屁就放。”
方大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狠心,终于开口:“陆先生,我想走。”
这话一出,他脸上竟带着一股狠劲儿。
陆寒看他一眼,又从托盘里拿起两块碎银,递了过去。
方大平盯着那两块银子,咬了咬牙,道:“我不是嫌钱少……我是真不想再待在这七侠镇了。”
这些天来,他每日与陆寒共处一室,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
每次街上有人指着他议论,他都仿佛听见他们在笑他,讽他。
他曾是嵩山派的弟子,却因一己之私,害得嵩山派踏上灭门之路。
如今嵩山派已毁,他却苟活在仇敌身边,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陆寒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多给你这两块银子,是路费,不是工钱。”
方大平闻言一怔,问道:“陆先生,您真愿意放我走?”
陆寒点头,只说了个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