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冷光，正一寸寸剖开叶邵尘的过去。
顾浔野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喉结不自觉滚动。
果然是靳厌。
先前只觉渺茫的猜想，在看到资料时才彻底落实。
谁能料到，十几年前福利院那个怯生生的五岁小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闯入自己的世界。
顾浔野沉着眼，死死锁着屏幕上的文字。
叶邵尘七岁离开福利院，首户收养家庭只容了他一年，便被悄然转至另一户人家。
叶邵尘被转去的新家庭，家境优渥。
也正是这份优渥，托举着他一路顺遂，最后竟被保研送进了顶尖医科大学，还入了风华的门下做学徒。
而风华在医学界是个响当当的名字，涉猎多学科却唯独在心脏病领域登峰造极的专家。
想到这层，顾浔野的心猛地一沉，叶邵尘的出现，恐怕根本不是巧合，明明前面还说自己缺钱，可收养他的家庭并不贫困。
而且这小子，说不定早就认出了自己，却故意藏着身份步步靠近。
至于为什么，顾浔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紧了紧。
他反复回想，当年在福利院，自己待那个瘦小的孩子没有半分亏待，更谈不上欺负。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刻意”，像团浓雾，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对方刻意藏着身份，必是有所图谋。
可顾浔野翻遍了思绪，也猜不透这“图”究竟是什么，若真是为了叙旧，又何必费尽心机隐瞒？
他眼底的光沉了沉，指尖攥紧，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要提防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小时候的纯粹早被岁月磨成了如今的审慎。
理清了思绪，顾浔野才起身下楼。
客厅里空荡荡的，先前待在这里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没多停留，径直推门出了门，眼下，去女主所在的小区才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叶邵尘，那就只能等，等对方主动卸下伪装的那一天。
既然对方喜欢演这场“陌生人”的戏，那他不介意陪对方好好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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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浔野驱车驶入小区时，扑面而来的是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市井气。
老旧的公寓墙皮斑驳，小区里聚着一群摇着蒲扇的大爷大妈，喧闹声裹着潮湿的空气飘过来。
他一身黑，黑色冲锋衣搭黑色工装裤，连帽子都是纯黑的，利落的剪裁衬得他身形挺拔，那张藏在帽檐下的脸棱角分明，看着竟像刚成年的少年，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冷硬。
刚走进物业处，一个穿西装革履的男人就立刻站起身迎上来，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圈，语气熟稔：“小顾是吧？”
顾浔野抬眼，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眼底的微光。
男人名叫赵强，是这片公寓区的户主，手里管着好几栋楼的出租生意，往来租客都得跟他打交道，是这片儿小有名气的“包租公”。
他知道自己这身装扮让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来租房的大学生，顶多十八九岁。
他没解释，只点了点头。
赵强热情地引他坐进沙发，递来一杯装在纸杯里的温开水，笑着说：“小顾好眼光，3栋22楼那户，住的大多是大学生和刚工作的年轻人。看你这么年轻，应该还在上学吧？”
“没有，我二十一。”顾浔野的声音很淡。
赵强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又帅又年轻，看着确实像没毕业的学生。
他很快回过神，哈哈笑了两声：“哦不好意思啊，但我还是叫你小顾吧。这房子一个月租金五千……”
“钱不是问题，直接进流程。”顾浔野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利落。
赵强愣了下，随即笑得更热络：“好好好，一看小顾就是爽快人，我这就给你办手续！”
他麻利地翻出一串钥匙递过去，“这是3栋22楼02户的钥匙，你们那层一共三户人家，都是年轻人，好相处。”
顾浔野指尖摩挲着钥匙，他早查清了，女主住22楼01户，自己这02户就在隔壁，同层相邻，往后要做事便方便太多。
他抬眼问赵强：“有安排阿姨定期打扫做饭吗？”
赵强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啊？啥阿姨？”
顾浔野皱了下眉，随即了然地勾了勾唇角，看来是没有。
他没再多问，攥着钥匙就要往3栋走。
赵强连忙跟上：“小顾等等！我带你去，顺便给你讲讲房子的细节，你刚过来不熟悉！”
顾浔野点了点头，跟着他进了电梯。
电梯又旧又慢，内壁贴满了开锁、疏通的小广告，纸痕斑驳得像张老脸。
顾浔野靠在角落，与这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强忍不住偷瞄他，越看越觉得这人不该住这种老旧公寓，终于忍不住开口：“小顾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银行。”顾浔野的回答简短。
“银行好啊！”赵强眼睛一亮，“挣得多还稳定。”他向来爱打听业主情况，又追问：“那你有对象、有家人吗？还是一个人住？”
“一个人，我平时工作忙，大多时间都在公司加班。”顾浔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赵强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可触及顾浔野冷冰冰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电梯还在慢悠悠地往上爬，金属摩擦的“咯咯”声不断传来，像随时要散架似的，听得人心头发紧。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22楼，门缓缓拉开。
顾浔野抬步走出，目光飞快扫过走廊。
左边正对电梯口的是01户，右边角落分别立着03户的门，而自己的02户恰好夹在中间。
赵强跟在后面，一边指着门牌号一边介绍：“小顾你看，这层早住满了。左边01户是个小姑娘，做记者的，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什么活都接，就为了在华城站稳脚。”
他顿了顿，又朝右边努努嘴，“03户也是个年轻人，好像比你小一些，刚毕业不久，之前是个学生嘞。”
他说着叹了口气：“咱这公寓便宜，住的大多是来华城打拼的年轻人，没什么钱，只能先委屈在这种老楼公寓里。”
顾浔野扫了眼这楼层标识，这一层统共只有三户。
他的目光率先落向01号房，那是原书女主的住处。
按剧情线，此刻她在做实习记者，每天跑得脚不沾地，为了贴补开销，还得在空闲时挤时间打零工。
而顾浔野这次接近女主，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真实身份，另一重身份还得留着接触穿书女，虽说这样会累些，但能真正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倒也值得。
房门推开时，屋内出乎意料地干净，是上一任住户收拾过的痕迹，两室一厅带独立卫浴，还有一个厨房，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只是屋子空得厉害，除了固定留下的旧沙发，柜子还有床再没别的家具。
赵强搓着手上前：“小顾啊，这儿得你自己添些东西，我们这儿的住户走时都会把私人物品带走，就剩些原本的老家具。”
顾浔野扫过客厅，这客厅比他别墅里的卧室还小一圈。
但他没半分嫌弃，本就不是来常住的，不过是装装住户的样子。
“我能自己添置东西吧？”顾浔野看向赵强。
“当然能！小顾你想换啥都行！”赵强立马点头。
“那把屋里现有的全搬走，我重新买。”顾浔野语气平淡。
赵强眼睛都瞪圆了：“啊？床、沙发还有柜子这些，全不要了？”
“嗯，都不要。”顾浔野应得干脆，“麻烦你帮我联系下家具商和搬家的人，再找个会做饭、会打扫的阿姨。”
赵强盯着顾浔野，脑子里满是问号：这哪是租公寓的？
还专门请阿姨，这分明是有钱人的做派！
既然这么有钱，何苦来挤他们这种小公寓？这不是委屈自己吗？
他这愣神的功夫，顾浔野倒先疑惑了：“怎么了？是钱的问题？要是钱不够，我来解决，你只管帮我办好就行。”
赵强猛地回神，忙堆起笑：“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小顾！”
赵强照着他的要求一一应下。
毕竟人家给足了钱，这年头，天大地大不如钱大，只要钱到位，没什么办不成的事。
赵强暗自琢磨，这人八成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被家里赶出来体验生活来了，不然谁会花这冤枉钱，在这种地方讲究排场。
顾浔野抬腕看了眼时间，指针已悄悄滑向正午。
他心里清楚，眼下要接近女主，暂时只能靠“邻居”这层身份铺垫，再借由一次次偶遇拉近距离，除此之外，暂无更妥帖的法子。
一旁的赵强还在絮絮交代：“小顾，往后屋里要是有半点不对劲，你尽管找我，我立马找人来修，保准给你处理妥当。”
等把该说的都嘱咐完，赵强才转身离开，将空荡荡的房间彻底留给顾浔野一人。
顾浔野独自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扫过四周，空间虽小，却透着股让人舒服的干净劲儿，显然上一任住户离开前是花了心思清扫的。
而且屋子还带了个小型阳台，算不上宽敞，却也多了处透气的地方。
也就在这时空荡荡的房间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顾浔野低头瞥去，是叶邵尘发来的消息，问他去了哪里。
他指尖划过屏幕，没打算回复，随手将手机揣回兜里。
刚放好，电话就打了进来。
接起后，听筒里先是几秒沉默，才传来叶邵尘的声音：“我打扰你了吗？”
“什么事？”顾浔野反问。
“中午你会回来吃饭的吧？”
顾浔野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屋里空荡荡的地板，语气平淡：“中午不回了，外面有事，你先吃。”
叶邵尘立刻追问：“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私事。”顾浔野答得干脆。
听到“私事”两个字，叶邵尘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声音也轻了几分：“好，我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顾浔野抱臂站在原地，心里还在琢磨赵强什么时候能派人来。
念头刚落，门外的门铃就响了。
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四五个人，都穿着统一的工服，赵强站在最前面，笑着说：“小顾啊，人给你找来了！这些人常干搬家的活，我又是这儿的物业，办事快得很！”
顾浔野一眼就看出他办事效率高，侧身道：“请进。”
几人立刻应声进来，手脚麻利地把屋里剩下的旧家具搬得一干二净。
随后赵强递过来一本纸质小册子：“小顾，这里面都是附近阿姨的介绍，要是想找年小点的，我再帮你物色。”
他怕顾浔野嫌年纪大的不灵活。
顾浔野翻开册子扫了眼，抬眼道：“不用，只要会做饭、平时过来打扫卫生就行。”
“好好好！”赵强连忙应下，“你先看着，她们都住这附近，家里不容易，我也就帮着搭个线。”
顾浔野翻着册子上的介绍，目光停在“刘阿姨”那页。
随后便敲定。
赵强凑过来看了眼，只点点头说：“小顾放心，这事我马上给你办妥当。”
事情一落定，顾浔野便离开了公寓。
屋里空荡荡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待着也没用。
他先去了家居城，从沙发、床架到桌椅茶具，一口气选了全套，特意交代商家直接送到公寓，随后自己则揣着手机，去公寓周边踩点。
他绕着小区走了一圈，眼里记着细节，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带孩子的夫妻、匆匆赶路的上班族，还有学生，和很多老人，烟火气很足。
转完一圈，顾浔野找了家就近的饭店，简单吃了午饭。
而此时，他的公寓里正热闹着。
搬家师傅拿着顾浔野留下的钥匙开了门，一趟趟往屋里搬新家具。
电梯“叮”地停在22楼，门开后，一个青年走了出来，是住在03住户的江时洺。
他刚走出来就听见隔壁传来“叮铃咣啷”的声响，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黑外套的师傅正往里搬一套精致的茶具。
江时洺上前一步，客气地问：“你好，请问这里是有新住户搬进来吗？”
师傅点点头，擦了把汗：“对，我们是搬家公司的，新业主请我们来的。”
江时洺顺着门缝往里看，七八个人正忙着收拾。
有人在换客厅的吸顶灯，有人在搬超大屏的电视，沙发、衣柜、茶几一字排开，全是崭新的，而且统一是黑白灰的色调，透着股简约利落的劲儿。
质感上乘的家具、设计精致的灯具，处处透着一股不便宜的奢侈感。
但他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没多停留，更没放在心上，转身便要回自己家。
就在这时，电梯门“叮”地再次打开。
一个女生走了出来，肩上挎着黑色帆布包，鸭舌帽压得略低，遮住了部分眉眼。
她脸色透着几分苍白，神情却冷得像覆了层薄霜，长卷发随意披在身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凑近看才发现，她五官精致得惊人，脱俗又亮眼，眼角那颗泪痣更添了几分冷艳，整个人像株带着寒气的白玫瑰。
而这女生正是女主夏怀。
她目光扫过02住户门口的搬家动静，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很快收回目光，神情依旧冷得没什么起伏。
一旁的江时洺也看向她，夏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没说一句话，却像有默契似的，完成了一次无声的招呼。
江时洺看着夏怀那副冷漠的样子，脸上没什么波澜，本就不甚在意。
他在这栋楼住了快一年，01室的夏怀是今年刚搬来的，可两人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每次在楼道碰见，也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更让他有些印象的是，对方似乎总戴着帽子，明明有张很出挑的脸，却偏要刻意遮住。
但江时洺从没想过探究，大家不过是同住一层楼的邻居，又不是要做朋友，她什么样都与自己没什么关系。
而夏怀将手伸进黑色帆布包，摸索着找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
门开后，她径直走进去，随后“咔嗒”一声，门便毫无波澜地关上了。
江时洺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也收回目光，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夏怀回到家，先将黑色帆布包从肩上卸下，挂在门口的挂钩上，又摘了鸭舌帽随手放在旁边。
换好拖鞋后，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歇了不过两秒，便起身熟练地打开冰箱。
里面只剩一份炒青菜和半碗白米饭，是昨晚剩下的。
她简单热了热，便端着餐盘走到小桌边，拉过坐垫坐下。
桌上只有一盘菜、半碗饭，她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往嘴里扒着饭，动作机械又平静。
隔壁突然传来“叮铃咣啷”的搬家声，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早就猜到是新邻居在收拾，这点噪音对她而言，不过只是背景音。
另一边顾浔野慢条斯理地用完午餐，才起身返回公寓。
推开门时，搬家师傅早已将屋里收拾妥当，原本空荡荡的房间被新家具填得满满当当，与外面老旧破败的楼道简直是两个天地。
屋内处处透着奢华，连一套茶具都选的是顶级材质，地上还铺满了柔软的毛毯。
顾浔野向来喜欢光脚，只是身体不算好，特意让人全屋铺了毯，这样便能自在地光着脚走动。
他走到门口，目光扫向隔壁01室的门，依旧紧闭着，却没半点急躁。
第一天过来，先把住处安置妥帖才是正事，至于接近夏怀，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而此刻的他不知道，他的别墅里正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温祈安提前回来，本想给顾浔野一个惊喜，特意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可刚走进客厅，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沙发上竟坐着个陌生身影，而且偏偏坐在顾浔野常坐的那个位置。
他满心期待着进门能看见顾浔野，没成想，先撞见的却是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
叶邵尘也注意到站在玄关不远处的温祈安，几乎是同时，秦阿姨也擦着手从厨房快步走出来，笑着迎上去：“温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温祈安没接话，目光冷冷地锁在客厅里那个正注视着他的青年身上。
那人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坐姿闲适，还占着顾浔野常坐的位置。
温祁安抬手摘下帽子，叶邵尘看清他的脸，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却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他是谁？”温祈安的声音带着寒意，“怎么会在我们家。”
秦姨连忙解释：“这位是叶医生，是温太太特意为顾少爷找的私人医生，还兼着生活助理的活。”
“生活助理？”温祈安皱紧眉头，语气里满是疑惑，“我哥什么时候需要生活助理了？”
私人医生他是知道的，顾浔野从小身体不好，以前在城堡里，不仅有专属的小型私人医院，出门也总带着私人医生，就怕他出意外。
可以前的医生虽也俊朗，年纪却偏大，眼前这个却不一样：长得周正，年龄还和自己差不多，尤其那眼神，总透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在暗暗得意，让温祈安心里很不舒服。
秦姨僵在原地，左右为难，两人之间的低气压都快溢出来了，显然是互相看不顺眼。
温祈安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步步走到客厅中央，直直盯着沙发上的叶邵尘：“喂，做私人医生的不懂规矩？说到底不过是来上班的，倒摆出主人的架势坐在这。”
叶邵尘放下手机，缓缓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疏离：“你好，我是顾总的私人医生兼生活助理，请问你是？”
温祈安像是听到了笑话，脸色更沉，“你既然是他的私人医生，连我的身份都没提前弄清楚？还是说，这屋里我们俩的合照太少，你看不见？”
也难怪温祈安这么说，这客厅里到处都摆着他和顾浔野的合照，几乎抬眼就能看见，他不信叶邵尘会没注意到。
叶邵尘倒还算沉稳，只淡淡应了句：“看见了。那以后，我该叫你什么。”
温祈安没接话，直接伸手推开他，自顾自坐到了刚才叶邵尘坐的沙发位上。
“下次别坐这个位置，在这个家里，别把自己当主人，你就是个来工作的。”
随后温祈安的目光微微一眯，眼睑缓缓垂下，敛去了眼底大半的光亮，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盯着叶邵尘，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还有啊这位医生，你看我的眼神，怎么瞧着，像是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