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在一棵极粗壮的老槐树下停了步子。
那槐树怕是有年头了,树干得要两人合抱,枝叶盘曲伸展,遮天蔽月,投下大片浓黑的影子。
槐树本就属阴,最易聚拢阴魂。
此刻,在树下靠近根部的暗影里,一个模糊的老妪正佝着身子蹲在地上。
她的双手一遍遍在满是枯叶泥土的地上摸索,动作急乱。
苍老又焦灼的声气断断续续飘在寂静空气里:
“我的簪子……我的银簪子……掉了……寻不着了……明明就在这的……怎么寻不着了呢……”
那魂影周身笼着一股几乎成了形的执念,是焦躁,失落与不甘。
这股执念化做一道有力的绳索,把她牢牢捆在了老槐树下,不得安息,去不了该去的地方。
这股滞涩不去的怨念,也间接扰着这片竹林,使得此地更显阴湿晦暗,这或许也是那只弄迷障的小竹魈得以生出并壮大的缘由。
北忘走到南灵身旁,与她并肩站着,目光落在那个不停摸索的老妪魂影上。
“哎……”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是一种见惯了的怜悯。
这实在是最寻常的情形。
许多亡魂因着生前某件要紧物事丢了,或是心爱之物未能随葬,便会生出强烈执念,以至于魂魄不得安宁,只能在遗失处附近来回打转,受着求而不得的苦楚。
南灵只是静静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打算动手。
她能清楚看见症结就在老妪的执念,照她一贯的行事,该用她内里规矩的力道直接打散这道阴魂。
至于引动执念的“簪子”,连同老妪焦灼的心绪,都不在她思量之内。
可此刻,北忘在这里。
北忘身上散出的那种慈悲,这陌生的心绪让南灵忘了动作。
只见北忘没有半分犹豫,他蹲下身,姿态放得低低的,尽量与那老妪的魂影一般高低。
他并未像先前对付竹魈那般取出符纸或是摇响法铃,而是用一种温和的、好似同邻家阿婆说话的声气对着那神识都快混沌的老妪开口:
“老人家,莫急,莫急。
慢慢说,您的簪子,是甚样貌?
告诉我,或许……我能帮您寻寻。”
北忘的声气不大,却带着一股能穿透魂灵迷茫的劲道,沉定而诚恳。
那原本沉在自家天地里、不断摸索哭泣的老妪身形猛地一滞。
她缓缓抬起头,一双空茫茫然的眼睛,好似透过了生死的界限。
南灵站在边上,将这一切全看在眼里,目光不停在北忘与老妪之间流转。
北忘的行事法子,与她全然不同。
他并非直取结果,而是先处置缘由。
这般迂回而费事的法子,让南灵心里又生出了迷惘。
北忘依旧蹲在那里,没有一声催促。
月光透过老槐树繁茂枝叶的缝隙,在他身上和四周洒下斑驳的光点。
过了不知多久,那老妪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传出微弱却比先前清楚的声气:
“是……银的……簪子……簪头……簪头……是朵梅花……我……闺女……出嫁前……给我……打的……”
她的声气带着一种说不尽的念想和悲切,像是想到了女儿为她簪上簪子时的光景。
北忘认真地点头,继续温和地问:
“老人家,您再细想想,大概掉哪儿了,是在这棵树左近吗?”
老妪又陷进茫然的回想,双手又开始无意识地向地面摸索,嘴里喃喃道:
“就……就在这儿……
我坐在这儿……歇脚……
起来……就走了……簪子……没了……”
随着老妪话音落下,北忘开始仔细扫视她魂影周遭,特别是老槐树根部凸起的“坐处”附近。
他看得极细致,仿佛能穿透层层落叶和那积年的泥土。
南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寻常的泥土,腐烂的叶子,碎石以及弥漫不散的阴气。
她不明白北忘要如何寻一个或许根本不在的物事,在她看来,这纯是白费气力。
北忘好像并未真打算靠肉眼看找。
他沉默片刻后,重新看向那开始翻找的魂影,声气平稳却叫人安心:
“老人家,您别急。我兴许……知道它可能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