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内，那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此刻却成了最好的清醒剂，将四个刚经历过世界观崩塌的灵魂，牢牢地锚定在残酷的现实里。
黎明前的微光透过窗户纸，在宋子豪、小马哥和阿杰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他们三人的表情，堪称一部浓缩的“人生三大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而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此刻都汇集在了正一脸兴奋、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绝伦的世界杯决赛的林小乐身上。
“弄到手？”小马哥率先打破了死寂，他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林小乐，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军师，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爬山缺氧，把脑子给爬坏了？我们要一只靴子干什么？还是砸死过人的！拿回来辟邪吗？我mark哥就算是穷到要去要饭，也绝对不捡别人不要的破鞋！”
他一边说，一边嫌恶地拍了拍自己的道袍，仿佛那只看不见的靴子已经玷污了他高贵的灵魂。
“小马，冷静点。”宋子豪抬手制止了他，但眉头同样紧锁，他转向林小乐，沉声问道，“军师，我们需要一个解释。那东西，就算在这个世界被当成了宝贝，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用？我们的目标，是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不是来当寻宝猎人的。”
阿杰没有说话，但他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势表明他正在高度集中精神，分析林小乐的每一个字。他同样无法理解，花费巨大的风险去抢夺一件在他们看来毫无价值的物品，其行动的逻辑在哪里。
“不不不，三位大佬，你们的思路，还停留在我们之前的世界里。”林小乐摆了摆手，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开始了他的“世界观重塑课程第二讲”。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核心概念：价值的定义。在我们那个世界，一把枪的价值在于它能发射子弹，一沓美金的价值在于它能买到东西。这是基于物理定律和社会共识的‘实在价值’。”
他顿了顿，拿起一块掰碎的、昨晚没舍得吃的粗面馒头，放在手心。
“但是，在这个世界，逻辑是不存在的，所以，‘实在价值’也是不稳定的。现在，这半块馒头，它就是半块馒头。”林小乐指着馒头说，“可如果，昨天晚上砸死王重阳的不是靴子，而是这半块馒头，你信不信，现在欧阳锋和全真七子，就能为了抢它，打出狗脑子来？到时候，它就不是馒头了，它叫‘九天神粮’‘太乙仙馍’，是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绝世神兵！”
这个比喻太过生动形象，以至于宋子豪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半块平平无奇的馒头，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欧阳锋举着馒头狂笑的诡异画面，齐齐打了个冷战。
“你的意思是……那只靴子的价值，是那些‘武林高手’脑补出来的？”阿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
“bingo！杰哥你就是我的嘴替！”林小乐打了个响指，“这就是‘认知价值’，或者用我们现代的话说，叫‘品牌溢价’‘Ip效应’！那只靴子，因为其出场方式的震撼性、结果的颠覆性，以及目击者（欧阳锋）的权威性背书，它已经成功地从一件‘日用品’，升级成了一个‘超级Ip’！现在，谁拥有这只靴子，谁就拥有了定义‘天下第一’的解释权！它就是这个新手村里，唯一的、最顶级的‘版本神器’！”
他越说越兴奋，站起身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踱着步。
“再想想我们自己！我们是什么？四个手无寸铁、内力为零的杂役弟子！战斗力为五的渣渣！我们拿什么跟那些会飞檐走壁、隔空点穴的高手斗？用爱感化他们吗？”
林小乐指着外面，语气变得激昂：“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是‘局外人’！我们拥有他们所不具备的‘信息差’！我们知道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靴子，而他们不知道！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我们不能用武力去对抗魔法，但我们可以用‘认知’去降维打击他们的‘迷信’！”
“所以，我们的计划，不是去‘偷’一件神器，而是去主导一场‘骗局’！一场围绕着这只靴子的、席卷整个武林的大型行为艺术！我们要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只靴子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然后，在最混乱的时候，把它拿到手！”
“拿到手之后呢？”宋子豪冷静地追问，“我们不会用，它对我们来说还是没用。”
“谁说没用？”林小乐的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豪哥，想象一下，当我们拿着这只‘神靴’，出现在欧阳锋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先忌惮三分！再想象一下，我们拿着它，去跟其他正派高手，比如那个还没出场的洪七公、黄药师谈条件，说我们愿意用这件‘大杀器’来换取他们的帮助，他们会不会动心？”
“这只靴子，就是我们的‘敲门砖’，是我们的‘护身符’，更是我们和这个世界所有顶级玩家坐上同一张牌桌的‘筹码’！只要我们操作得当，我们甚至可以利用它，来完成系统发布的‘协助众人阻止欧阳锋夺宝’的主线任务，然后拿到离开这个世界的‘船票’！”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让整个杂役房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宋子豪三人面面相觑，虽然林小乐的计划听起来荒诞到了极点，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在这片彻底失控的土地上，这似乎是他们唯一能走的路。用一个巨大的谎言，去撬动一个荒诞的世界。
“疯了……真是疯了……”小马哥喃喃自语，但他的眼睛里，却慢慢燃起了一丝兴奋的火光。这种在刀尖上跳舞、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刺激感，让他沉寂的血液，重新开始沸腾。
“好。”宋子豪最终拍板，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小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我同意。你说得对，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现在，说你的具体计划。”
“计划分为三步，我称之为‘Ipo计划’。”林小乐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了他的名词轰炸。
“第一步，I，Information & Infiltration，信息收集与渗透。我们现在对重阳宫内部情况一无所知，尤其是那只靴子被他们藏在哪里，如何看守。所以，我们必须利用杂役的身份，尽可能地接近权力中心，比如大殿、藏经阁，去打探情报。我们的优势是身份低微，没人会防备我们。”
“第二步，p，psychologicalwarfare & propaganda，心理战与宣传。在拿到靴子之前，我们得先把它‘神化’！我会编造一些关于‘神靴’的传说、使用禁忌、真伪辨别方法之类的谣言，然后通过杂役这个最底层的传播网络，把它散布出去。比如，‘神靴必须配合特定的咒语才能发挥威力’‘神靴有灵，会自动选择心地善良的主人’‘其实坠落的神靴有两只，凑齐一对才能天下无敌’……这些谣言，一方面可以进一步抬高靴子的价值，另一方面，可以干扰所有竞争者的判断，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自相残杀！”
听到这里，小马哥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小子，真是蔫儿坏。这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搞电信诈骗的顶级人才。
“第三步，o，opportunity & operation，机会创造与夺取行动。”林小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根据电影剧情，很快，各路神仙都会赶到终南山。什么丐帮帮主洪七公，桃花岛主黄药师，大理段王爷……他们都会为了各自的目的卷入这场风波。到时候，重阳宫必然会成为整个江湖的焦点，矛盾会集中爆发。而混乱，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杰哥负责制定行动路线和突发预案，马哥负责临场应变和暴力突破，豪哥居中指挥，而我，负责用谣言和诡计，为你们创造出那个绝佳的、只有几秒钟的行动窗口！”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逻辑清晰，虽然内核荒诞无比，但执行层面却充满了现代特种作战的严谨与精密。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响起。
“里面的！都死了吗？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今天大殿要设灵堂，你们四个，都给我去前殿帮忙打杂！手脚麻利点！”
是赵志敬那公鸭般的嗓音。
四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一刻钟后，重阳宫大殿。
往日里香火鼎盛、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已经被一片肃杀的白色所笼罩。殿内挂满了白幡，正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材，显然是为王重阳准备的。全真教的弟子们个个神情悲怆，来回穿梭，忙着布置灵堂。
林小乐四人，作为最底层的杂役，被分配到了最累最脏的活——擦拭大殿里所有的柱子和地板。
这正中林小乐的下怀。他一边拿着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柱子，一边竖起耳朵，像个雷达一样，疯狂地收集着周围的信息。
“听说了吗？昨晚欧阳锋那老毒物来抢师叔祖的遗物，被丘师叔他们联手击退了！”
“何止啊！我听说，欧阳锋被那神靴的宝光所慑，根本不敢靠近，最后还是趁着马师叔他们收殓师叔祖遗体的时候，才敢动手！”
“那神靴呢？现在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就在灵前供着呢！那可是师叔祖飞升仙逝时，天道降下的信物！由三位师叔轮流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小乐顺着那名小道士的目光望去，心头一震。
只见在王重阳的灵柩正前方，设有一张香案。香案之上，没有摆放寻常的瓜果贡品，而是用一块黄色的绸缎垫着，庄重地供奉着一只……黑色的长筒皮靴。
那只靴子已经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烛光的映照下，居然真的透出几分神秘的乌光。丘处机、王处一、马钰三人，成品字形，盘坐在香案周围，双目紧闭，神情肃穆，如同三尊护法金刚，将那只靴子牢牢地护在中间。
“我靠……”小马哥也看到了这一幕，他手里的抹布“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石化了。
把一只靴子，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这场面，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和精神污染，比昨晚在山崖上偷看还要强烈一百倍。
“看到了吗？”林小乐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这就是‘仪式感’的力量。通过这种庄重的、神圣的仪式，他们正在不断地给自己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进行心理暗示——这不是一只靴子，这是一件圣物。他们正在亲手为我们抬高‘品牌价值’啊！”
就在这时，林小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看到旁边一个同样在擦地的小杂役，因为悲伤和疲惫，动作有些迟缓。
林小乐立刻凑了过去，一边帮他擦地，一边用一种充满同情和好奇的语气，小声说道：“这位师兄，节哀。师叔祖他老人家仙逝，我们做弟子的，心里都不好受。唉，我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神仙，说师叔祖是被天上的神将错手打落凡间的……”
那小杂役愣了一下，抬起头：“神将？”
“是啊。”林小乐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真诚表情，“那老神仙说，天将的法宝，是一对‘追云靴’，威力无穷。昨天掉下来的，只是其中一只，叫‘阴靴’，主杀伐。还有一只‘阳靴’，主造化，能活死人肉白骨，遗落在终南山的其他地方了。老神仙还说，只有找到那只‘阳靴’，将阴阳合一，才能真正发挥神力，告慰师叔祖的在天之灵……唉，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胡说八道的。”
说完，林小乐便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开了，仿佛只是随口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梦境。
那名小杂役却愣在了原地，嘴里反复念叨着：“追云靴……阴靴……阳靴……一对……”他的眼神，渐渐从悲伤，变为了惊疑和思索。
看着这一幕，站在不远处的宋子豪、小马哥和阿杰，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这个局，开始了。
而他们四个人，就是这场席卷江湖的荒诞风暴中，唯一的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