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从水帘洞的洞口泼洒进来，将潮湿的岩壁染成一片斑驳的橘红色。
然而，这本该是温暖而静谧的景象，此刻却成了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极限爆肝二十四小时后那股疯魔般的亢奋，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林小乐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即将到来的审判的无边恐惧。他手中那卷用藤蔓捆扎的芭蕉叶，此刻感觉重逾千斤。这既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也可能是一封催命的符咒。
紫霞仙子、春三十娘、白晶晶，三位绝色女子，此刻再无半分风情与傲骨，她们不约而同地站到了林小乐身后，像三名等待着项目经理去向大老板汇报方案结果的忐忑下属。她们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洞口，每一次光影的晃动，都让她们的心跳漏掉一拍。
“他……他要来了。”春三十娘的声音干涩沙哑，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话音未落，天地间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洞外最后一抹残阳，被一片迅速蔓延的、如同墨汁般的黑云瞬间吞噬。紧接着，一股混杂着硫磺、血腥与蛮荒气息的狂风倒灌而入，吹得洞内火光狂舞，几欲熄灭。那股山岳倾颓般的恐怖威压，比上一次更加凝实，更加暴虐，仿佛要将整个水帘洞都捏成齑粉。
“轰！”
一声巨响，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落在了洞口的空地上，地面为之剧烈一震，碎石四溅。
牛魔王来了。
他依旧是那副半人半牛的模样，但这一次，他没有手持芭蕉扇，而是身披一套暗金色的狰狞战甲，战甲上刻满了古朴的妖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咆哮。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同样气息凶悍的妖将，一个牛首人身，手持开山巨斧；一个狼头虎躯，肩扛狼牙巨棒。这阵仗，不像来听汇报的，倒像是来直接抄家的。
牛魔王那双铜铃巨眼扫过洞内，目光最后落在了为首的林小乐身上，以及他手中那卷显眼的芭蕉叶上。
“时间到。”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有纯粹的威压，“本大圣的‘策划案’，在哪里？”
林小乐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恐惧压下，脸上，再次挤出了那种职业到虚伪的乙方标准笑容。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不仅仅是一个策划，他还是一个演员，一个导演，一个向魔王贩卖梦想的顶级销售！
“牛总！您来得正是时候！”林小乐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向前一步，用一种迎接贵宾的夸张热情，朗声说道，“我们‘项目组’经过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头脑风暴与精心打磨，为您量身定制的‘旷世盛典策划案’，刚刚完稿！请允许我，为我们最尊贵的‘甲方’，进行一次完整的提案汇报！”
他一边说，一边恭敬地将手中的芭蕉叶卷轴高高举起，仿佛那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一道传国玉玺。
这番做派，倒是让牛魔王和他身后的妖将都愣了一下。他们预想中的，是跪地求饶或者瑟瑟发抖的场面，却没想到是如此正式甚至有些庄重的“汇报”开场。
“哼，花样不少。”牛魔王冷哼一声，但眼中的暴虐之色稍减，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那你就……开始你的表演吧。若是不能让本大圣满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两名妖将同时将手中的兵器重重往地上一顿，那意思不言而喻。
“绝对让您满意！”林小乐自信满满地保证。他环顾四周，然后指着洞中央一块最大最平整的岩石，对春三十娘和白晶晶使了个眼色，“春总、白总监，麻烦二位，布置一下我们的‘汇报现场’！”
两女立刻会意，连忙上前，用袖子将那块岩石擦拭得干干净净，当做“展台”。
林小乐这才郑重其事地走上前，将芭蕉叶卷轴小心翼翼地放在岩石上，缓缓展开。那用紫色浆果汁液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草图，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神秘而诡异的美感。
“牛总，各位领导，请看！”林小乐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他不再是那个卑微求生的凡人，而是一个掌控着全场节奏的顶级演讲家。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感染力，仿佛在进行一场足以改变世界的发布会。
“我们的婚礼主题，名为——‘平天盛典·紫曜凌云’！”
他用兽骨，重重地点向芭蕉叶顶端那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平天’，取自您威震三界的赫赫威名！‘盛典’，定义了这将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仪式！‘紫曜’，既代表了紫霞仙子尊贵无双的身份，也象征着祥瑞之气！而‘凌云’，则寓意着您与仙子的结合，将开启一个全新的、凌驾于九霄云外的辉煌时代！这个主题，既彰显了您的霸气，又体现了仙子的尊贵，更预示了您二位结合后，在三界中不可动摇的至尊地位！”
这一番开场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挠在了牛魔王的痒处。“平天”二字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至尊地位”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他那巨大的牛脸上，不动声色，但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被取悦的满意。
“牛总，我们必须明确一点！”林小乐话锋一转，语调变得严肃而庄重，“这，绝不仅仅是一场婚礼！这，是您向三界的一次‘战略发布会’！是妖族新秩序的‘奠基仪式’！是您个人品牌形象从‘一方霸主’升级为‘三界巨擘’的‘核心公关事件’！”
一连串高大上的词汇，砸得牛魔王和他身后的妖将晕头转向，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极其厉害！
“所以，我们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围绕着‘彰显实力、塑造传奇、定义尊贵’这三大核心原则来展开！”
林小乐的表演进入了高潮，他指着芭蕉叶上的不同板块，开始介绍那些变态的细节。
“首先，请看‘嘉宾邀约’模块！我们将采用‘顶级定向邀约’与‘全界海选观礼’相结合的模式！对于四海龙王、地府十王、各方大帝这类‘S级战略合作伙伴’，我们将以‘昆仑暖玉’制成请柬，由您和仙子亲附元神气息，以示最高尊重！而对于其他妖王，则在翠云山下设立‘万妖演武台’，只有最终决出的一百零八位妖王，才有资格入席观礼！这叫什么？这叫‘价值筛选’！能来参加您婚礼的，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这将瞬间把您的婚礼，打造成三界之内最具含金量的顶级盛会！”
牛魔王听得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万妖来朝，胜者观礼！这场面，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浑身的热血沸腾起来！
“其次，‘品牌故事’模块！”林小乐指向另一处，“婚礼开场，我们不放寻常礼炮，不奏凡俗音乐！我们将重现您当年的神迹——‘威震三界·降吞天’！我们将动用无上法力，将那头被您亲手镇压在无尽深渊的远古凶兽‘吞天兽’，活捉至现场！让它在所有宾客面前，为您拉车绕场三周！让三界新一代的神仙妖魔，亲眼见证您当年的无上神威！这，才是最震撼的开场！”
“吼！”牛魔王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降服吞天兽，是他最得意的战绩，这个提案，简直是把他最想炫耀的事情，用一种最华丽的方式呈现了出来！
“当然，”林小乐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为了追求完美而不计成本”的执着，“这个环节的技术难度极高，据我们的‘技术顾问’紫霞仙子评估，唤醒并活捉吞天兽，预估筹备时间，至少需要五十年。但是，为了您无与伦比的威名，我们认为，这个时间，值得等！”
他巧妙地将“拖延时间”的陷阱，包装成了“追求极致效果的必要投入”。
牛魔王果然没有起疑，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如此神威，岂是轻易就能展现的？五十年，对他这种级别的妖王来说，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仪式终章·天道见证’环节！”
林小乐的声音变得无比肃穆，他指着策划案的末尾，那个他们真正的“逃生后门”。
“牛总，您与仙子的结合，是天作之合，岂能只让凡俗妖魔见证？必须得到天道的最终认可！所以，婚礼第九日，最终的宣誓仪式，地点必须设在——东天门外三千里，‘姻缘石’之上！”
此言一出，连牛魔王身后的两名妖将都倒吸一口凉气。
去天庭门口办婚礼？这凡人是疯了吧？！
牛魔王的牛眼也猛地瞪大，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天庭重地，岂容我等靠近？”
“寻常妖魔，自然不行！但您是谁？”林小乐立刻反问，语气激昂，充满了煽动性，“您是平天大圣！是连天庭都敢挑战的万妖之王！正因为那里是禁地，我们才要去！正因为守卫森严，才更能彰显您的神通广大，连天庭都要为您让路！您试想一下，当着三界所有宾客的面，您携着仙子之手，漫步于南天门下，在天道所化的姻缘石上立下誓言，而周围的天兵天将，只能看，不敢言！那将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霸气？从那一刻起，三界之内，谁还敢对您有半点不敬？您的威名，将真正超越一切，亘古流传！”
林小乐的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牛魔王那颗虚荣心的最顶端。
他描绘的那个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在死对头玉皇大帝的家门口，举办自己最风光的婚礼，让整个天庭都成为自己荣耀的背景板……
牛魔王巨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脑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怀疑，只剩下那副令他神魂颠倒的、君临三界的画面。
他沉默了。
整个水帘洞，落针可闻。林小乐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
许久，许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牛魔王突然仰天狂笑，那笑声如同滚滚奔雷，震得整个山洞簌簌作响，洞顶的碎石扑簌簌地往下掉。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喜和满足。
“好！好一个‘平天盛典·紫曜凌云’！好一个‘天道见证’！”他一双牛眼死死盯着林小乐，眼神中充满了欣赏，那是一种上位者看一件趁手工具的欣赏，“你这只小虫子……很不错！非常有想法！这个方案，本大圣，非常满意！”
听到这句话，林小乐、紫霞、春三十娘、白晶晶，四个人同时在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活下来了！
“从今天起，你，林小乐，”牛魔王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指着林小乐，正式下令，“便是此次‘平天盛典’的‘总管’！负责统筹一切事宜！本大圣会调拨积雷山所有资源供你使用！若有不从者，先斩后奏！”
“谢牛总信任！”林小乐强忍着狂喜，深深一躬。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超过三秒，牛魔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不过，总管，”牛魔王话锋一转，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牙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方案是你做的，那执行起来，你自然要身先士卒。”
“这‘昆仑暖玉’的请柬，要送往天庭，呈给玉皇大帝。此事事关本大圣的颜面，必须由一位懂礼数、有分量、且能说会道之人前往。本大圣麾下都是些粗人，这个任务，我看，就交给你这个总管，最为合适了。”
牛魔王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本大圣要在积雷山，看到玉皇大帝同意派代表观礼的‘回执’。做到了，重重有赏；做不到……”
他嘿嘿一笑，那笑容里的意味，让林小乐刚刚放下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你知道后果。”
说完，牛魔王狂笑一声，不再停留，带着两名妖将，化作一道黑风，冲天而去，只留下一句回荡在空中的话语：
“一个月后，本大圣，等你的好消息！哈哈哈哈！”
黑风散尽，威压消失。
水帘洞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林小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脑子里一片空白。
成功了。
但是，好像又失败得更彻底了。
他把一个需要拖延一百年的计划，硬生生卖了出去，结果甲方反手就给他派了一个“一个月内必须完成”的、最不可能的KpI。
去天庭？给玉皇大帝送请柬？还要拿到回执？
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一个凡人，别说南天门了，怕是连上天的梯子都找不着！
“林……林总管……”春三十娘看着石化的林小乐，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小乐缓缓地直起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眼前同样目瞪口呆的三个“组员”。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绝望的音节：
“我……要去……天庭……出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