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羽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迷彩作训靴砸在营区水泥路上噔噔响,像在给沈栀意的追讨打着节拍。
“向羽!你个大冰块给我站住!” 沈栀意紧追不舍,手指差点戳到他绷紧的后背。
“你敢写我是‘骗子’!这是污蔑!是打击报复!我那是战术!战术懂不懂?”沈栀意气得脸颊飞红,额头上那块写着“骗子”的黑色电工胶布,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向羽充耳不闻,肩膀宽阔,背影挺得像一杆标枪,脚下速度半点不减。
“喂!向羽……” 沈栀意见他不理,更恼了,索性小跑两步,一把拽住了他迷彩短袖的袖口。
“愿赌服输是你说的,那输给我和袁野就得认!贴胶布算什么英雄好汉?”
向羽终于被她拽停了脚步。
只见他转过身,眼神只在她额头那块胶布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没不认。”
向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沈栀意的气恼,“汽水,是我输的。”
“汽水?”沈栀意一愣,随即更气了,“现在几瓶汽水已经打发不了我了!我要的是说法!是对你这种幼稚行为的深刻检讨!”
沈栀意拽着他袖口的手晃了晃,像只炸毛的小兽。
向羽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后面悠哉悠哉晃过来的袁野身上。
只见袁野双手插在迷彩裤兜里,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欠揍笑容,慢悠悠地踱着过来。
“跟我来。” 向羽不再看沈栀意,只是简单地吐出三个字。
沈栀意被他的“跟我来”弄得有点懵,和跟上来的袁野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袁野耸耸肩,用口型说:“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两条“尾巴”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带着满腹疑问和看热闹的心思,不远不近地缀在向羽身后。
服务社的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机油、汗味、廉价香皂和食物存放过久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几个刚下训的兵正在买生活用品,看到向羽进来,下意识地让开点路。
向羽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靠墙的大冰柜。
“哗啦——” 冰柜厚重的玻璃门被拉开,更浓郁的冷气汹涌而出,白雾缭绕。冰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种饮料和冰棍。
向羽探身进去,手臂肌肉在迷彩短袖下绷出利落的线条,毫不犹豫地从最上层捞了三瓶冰镇饮料。
随即他转过身,三瓶带着寒气的汽水不由分说地塞进沈栀意怀里。
“喏。”
沈栀意抱着冰冷的瓶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愿赌服输。”向羽看着她,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我可没那么小气。”向羽特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仿佛在回应她之前“小气”的指控。
说完,他不再解释,转身走向柜台算账。
老班长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收了钱,从抽屉里摸出几个钢镚丢回去。
向羽看也没看,抓起那几个硬币揣进裤兜,顺手从柜台边放常温水的纸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随即,向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服务社那扇绿色木门。
沈栀意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看怀里的汽水。
赢了,汽水也拿到了,可那股憋闷劲儿非但没消,反而更堵了。
“行啦,我的沈妞妞~”袁野笑嘻嘻地凑过来,顺手从她怀里抽走一瓶汽水。
“见好就收吧!人家向冰块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小气的人,就是……行为艺术了点。”
说着袁野晃了晃手中的汽水瓶,“走,看看这位‘大度’的向羽同志干嘛去了。”
沈栀意气鼓鼓地拧开一瓶汽水,狠狠灌了一大口。
她抱着剩下的那瓶可乐和袁野一起,再次跟上了向羽的脚步。
向羽的目的地很明确,是营区最东头那片相对僻静的单双杠器械训练区。
这里不是常规训练场,更像是个加练的角落。几副单杠、双杠被磨得锃亮,旁边还立着几个沉重的沙袋和攀爬架。
他把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放在旁边干净的水泥地上,脱掉迷彩外套,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体能短袖。
他径直走到最靠边的一个沙袋前,没有热身,直接摆开格斗姿势,沉默地挥拳。
砰!砰!砰!
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角落有节奏地响起。
每一拳都带着破空声,砸在沉重的沙袋上,让沙袋剧烈地晃荡,底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汗水很快从他额头渗出,沿着刚毅的侧脸线条滑落,滴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沈栀意和袁野在离他十几米远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台阶被日光晒得暖烘烘的,哪怕已经到了黄昏,也散发着一股暖意。
沈栀意拧开手里的那瓶可乐小口地啜着。
冰凉的甜意和气泡稍稍抚平了燥意,尤其是想到向羽拿的是她最爱的冰可乐,心里那点隐秘的甜丝丝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两人并肩坐着,目光都落在那个不知疲倦击打沙袋的身影上。
“啧啧,” 袁野咽下汽水后,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戏谑的感慨。
“看看这力度,这狠劲儿。我说栀意,你这‘骗子’的标签,看来是真把咱们向羽同志刺激得不轻啊。”
沈栀意白了他一眼,咕哝道,“活该!谁让他先幼稚的?贴胶布?亏他想得出来!三岁小孩吗?”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向羽挥拳的动作。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肌肉随着每一次发力而贲张收缩,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悍的力量感。
袁野将她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老友般的欣慰和了然。
只见他凑近沈栀意,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促狭。
“喂,说真的。沈栀意,你看他这两天被你‘欺负’的样子,还有刚才在服务社那别扭的‘大度’劲儿……你俩这相处模式,啧,有门儿啊!”
沈栀意心头猛地一跳,像是小心思被戳破,脸上瞬间有点热辣辣的。
“啥啊,他跟个大冰块似的,能有什么门啊!我感觉现在我俩在他心里就是个普通战友!顶多脸熟一些。”
沈栀意说完有些烦闷地拿起可乐瓶猛灌了一口。
“普通战友?” 袁野挑眉,眼神里闪着精明的光,“单了!想的太简单了!他对你绝对不一样!只是这木头可能都没完全整明白,或者,明白了也怂,怕吓跑你。”
他顿了顿,看着沈栀意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躲的眼神,语气认真了些。
“栀意,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觉得你的这个选择很正确!只是啊,对着向羽这块木头,就差一阵东风!”
沈栀意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可乐瓶上的冷凝水珠,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
“可是……”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什么都不说。” 那点暗藏的心动和期待,在对方近乎冷漠的沉默里,显得如此单薄和忐忑。
“他不说,你就等?”袁野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再次化身“老恩师”为沈栀意出谋划策。
“这都什么年代了!女追男隔层纱懂不懂?再说了,”他坏笑了一下后凑得更近,“这不是还有你袁哥我吗?关键时刻,兄弟得给你添把火的。”
沈栀意狐疑地看着他,“你又想干什么?”
每次袁野露出这种表情,准没好事。
只见袁野嘿嘿一笑,正要说话时沈栀意突然“哎呀”一声,猛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可乐瓶差点掉地上。
“怎么了?” 袁野吓了一跳。
“眼睛……右眼!”沈栀意难受地使劲眨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右眼完全睁不开了。
“好像飞进去个小虫子!疼疼疼!” 她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揉。
“别揉!小心弄伤角膜!” 袁野立刻放下可乐瓶,语速飞快。
机会来啦!
随即高大的身影正好挡在了沈栀意和向羽之间。“别动别动!我看看!”他俯下身,凑近沈栀意的脸。
单杠区阴影里,正在进行“战术观察”的刘江和王博瞬间屏住了呼吸。
王博激动地抓住刘江的胳膊,“卧槽!卧槽!刘江快看!袁野凑上去了!凑上去了!”
刘江伸长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看到了看到了!这姿势……这距离……他想干嘛?!”
王博,“虫子?真有虫子?还是袁野这小子……趁机……”
“……不好说!但这角度……从向羽那边看过去,绝壁误会大了!”刘江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着。
从向羽的角度看过去,画面瞬间被赋予了暧昧的解读空间。
袁野宽阔的脊背完全挡住了沈栀意,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头凑得很近,一只手似乎正轻柔地捧着她的脸侧,另一只手则伸向她的眼睛。
沈栀意闭着眼,仰着脸,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轻轻颤抖着。
两人身体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姿态亲昵得远超普通战友的界限!
向羽挥出的下一拳,在半空中极其突兀地停滞了零点一秒。
砰!
这一拳砸在沙袋上的声音,沉闷得如同重锤擂鼓!沙袋发出痛苦的巨大闷响,猛地向后大幅度荡开,连接处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呻吟!
向羽没有回头。但整个身体都透着一股骤然绷紧的蓄势待发的僵硬感。呼吸似乎也粗重了一瞬,胸膛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
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死死地盯着前方疯狂晃动的沙袋,仿佛那沙袋突然变成了袁野那张碍眼至极的脸!
见此王博倒吸一口凉气,“完了完了!这动静……沙袋要被打飞了!向羽他……他绝对看见了!”
刘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何止醋了!这简直是火山爆发!袁野这小子玩火啊!羽哥那眼神,我隔这么远都觉得后背发凉!”
“哎哟,好了好了,弄出来了!就一小黑虫!”袁野直起身,动作自然地收回手,指尖捏着一粒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小飞虫,展示给沈栀意看。
“眨眨眼,还难受不?”
沈栀意试着小心翼翼地眨了几下右眼,异物感和刺痛果然消失了。
“嗯,好了,谢啦袁野!哎呀,刚刚疼死我了!” 说着沈栀意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客气啥!”袁野笑得一脸坦荡,把虫子弹飞,坐回台阶上,拿起可乐喝了一口。
眼角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向羽那边瞬间爆发的密集的击打声!
向羽知道,他不能回头质问,没有立场。甚至连一丝不满都不能在她面前表露。
他们之间,隔着那层该死的谁都不敢先戳破的窗户纸。所有的情绪,都只能化作更加狂暴的力量,倾泻在沙袋上。
拳峰传来阵阵刺痛,大概是磨破了皮,但他毫不在意。
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心里那股被点燃又被强行压抑的邪火来得煎熬。
“他……怎么了?突然打那么狠?沙袋都要坏了……”沈栀意疑惑的问向袁野。
袁野心里笑得打跌,知道刚刚他看见了,但面上却一本正经的样子。
“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刚才输得憋屈,加练发泄呗?”
袁野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吃瓜二人组也隐约听到,“不过这次的火……好像格外旺啊,跟点着了炸药库似的。”
王博一脸惊恐加兴奋的看着他们二人,“听听!袁野还在拱火!他绝对是故意的!”
刘江敏锐地发现了危险的气息,“此地不宜久留……我感觉杀气都蔓延过来了!快走快走!风紧扯呼!”
两人对视一眼,达成共识,像两只受惊的兔子,猫着腰,借着单双杠的掩护,迅速而无声地溜走了。
只留下空气中弥漫着可乐的甜香,以及那一声声越来越重的沉闷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