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想,他抬手将酒壶举过头顶,仰头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口倾泻而下,有些来不及入口,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沿着脖颈渗入衣衫,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感受着酒意一点点漫上心头,带来几分微醺的释怀,也驱散了心底的郁结。
放下空酒壶,他没有片刻停留,迅速站起身来。
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决然。
转过身,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门口。
经过桌子时。
顺手将空酒壶轻轻放在桌面上,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发出半点磕碰声。
伸手握住略显陈旧的门把,轻轻一推,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向外打开。
清晨的微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凌尘踩着客栈木质楼梯缓步下楼,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楼梯未发出半分吱呀异响。
他径直走向大堂角落的柜台,此刻柜台后正蜷着一团毛茸茸的身影。
——猫妖掌柜正用尾巴卷着布巾擦拭青瓷茶杯,蓬松的耳尖随动作轻轻晃动。
“掌柜的,劳烦准备些早餐。”
凌尘的声音平和,还带着晨起未散的几分喑哑,却清晰地传到猫妖耳中。
猫妖掌柜猛地抬首,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瞬间弯成月牙,嘴角的胡须都透着笑意,连尾巴尖都欢快地勾了勾:
“客官稍等!小店刚熬好的粟米粥,配着腌菜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保管您吃得舒坦!”
说罢,他身形灵活地跃出柜台,毛茸茸的爪子抓起托盘,转身便钻进后厨,动作麻利得只留下一道灰影。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猫妖掌柜便端着早餐快步而来。
托盘上,白瓷碗里的粟米粥冒着袅袅热气,粥面泛着一层细腻的米油;
旁边碟子里盛着脆爽的腌萝卜,切成细细的丝,撒了少许红椒末,看着便开胃;
还有三个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捏着精致的褶皱。
刚出锅的热气将馒头皮熏得微微发亮,凑近还能闻到淡淡的麦香。
凌尘抬手将托盘接过,放在靠窗的桌前,坐下后先端起粥碗。
他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轻轻吹了吹粥面,待热气稍散,才抿了一口。
米粥熬得软糯绵密,入口即化,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清晨残留的凉意。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每一口粥都细细咀嚼,馒头撕成小块,就着脆爽的腌萝卜。
动作间透着一种对这片刻安逸的珍视,仿佛要将这份平静牢牢记在心底。
待早餐吃完,凌尘起身,抬手轻轻拍了拍衣摆。
昨夜沾着的酒渍已半干,此刻拍落的只有些许灰尘。
他推开客栈木门,清晨的阳光恰好落在肩头,将他修长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颀长。
他没有急着赶路,而是缓缓走在烬城的街道上,目光扫过两侧的景致,仔细打量着这与夜晚截然不同的城池。
此时的街道上,往来的多是身形单薄的弱小妖族与魔族。
烬城本是妖族与魔族混居之地,白日虽无夜间那般明目张胆的厮杀,却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
街角处,三个小狐妖正踮着脚修补昨夜被撞坏的摊位。
木质的摊位架子断了一根横梁,它们用藤蔓勉强捆扎,毛茸茸的爪子握着铁钉。
动作迟缓又笨拙,眼底满是红血丝,透着掩不住的疲惫,连尾巴都耷拉在身后,没了往日的灵动。
不远处,一位身形佝偻的老魔拄着根枯木拐杖路过。
他的皮肤呈深褐色,像是被岁月与风沙侵蚀过的老树皮,身上裹着件破烂的黑布袍,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他脚步匆匆,眼神却冷得像冰,对身旁小狐妖的窘境视若无睹,仿佛早已习惯了这座城里的苦难与破败。
街边的店铺陆续卸下门板,最先开门的是几家杂货铺。
店老板多是鼠妖,它们踮着脚尖整理货架上的货物。
陶罐、麻绳、零星的草药,动作机械。
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连眼睛都半眯着,像是对这日复一日的营生早已失去了热情,只是凭着本能重复着生计。
凌尘继续前行,忽然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街边一家铁匠铺里传来。
他驻足望去,铺内火光跳动,一只狼妖正赤裸着上身。
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旧疤,每一块肌肉都贲张着,双手握着沉重的铁锤,奋力捶打在烧红的铁块上。
火星四溅,落在地面的炭灰里,瞬间熄灭。
狼妖的额头上,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顺着脖颈滑进胸膛。
可他的眼神却空洞得可怕,没有半分匠人对铁器的专注。
反倒像一具被操控的躯壳,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铁锤。
再往前走,转过一个巷口,凌尘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群小妖在街边空地上玩耍。
有长着长耳朵的兔妖,有顶着小犄角的鹿妖,还有几个浑身毛茸茸的松鼠妖。
它们的衣衫都打着补丁,沾满了灰尘,小脸也黑乎乎的。
可一双双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正围着一个用破布缝成的球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显眼。
可这份热闹没能持续太久。
当领头的兔妖抬头,恰好看到缓步走来的凌尘时,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
凌尘此刻化着魔族的模样,身形高大,墨色的衣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周身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凌厉气息。
——这在弱小的妖族眼中,无疑是极具威慑力的存在。
“是、是大魔!”
兔妖的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跑。
其他小妖也瞬间慌了神,脸上的纯真被恐惧取代。
一个个像受惊的小鹿般,跌跌撞撞地朝着巷子里跑去。
有的甚至摔了个跟头,却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只一会儿功夫,空地上便只剩下凌尘一人。
看着小妖们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凌尘缓缓停下脚步,心中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五味杂陈。
他抬头望向天空,晨光已渐渐变得炽烈。
可这座城市,却依旧裹在一层无形的阴霾里。
——清晨的平静不过是表象,表象之下,是弱小者的挣扎,是麻木者的沉沦,是无处不在的恐惧与伤痛。
一声长叹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微风中。
他的脚步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沉重,却还是没有停下,继续沿着青石板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