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初夏的日头已然带上几分毒辣,炙烤着豫北干涸的土地。淇水南岸,田见秀与袁宗第汇合后的近三万闯军,营寨连绵,旌旗如林,人喊马嘶之声隔着宽阔的河面隐隐传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而在北岸,黑山堡及其周边防线,则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在烈日下收紧肌肉,磨砺爪牙,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暴。
黑山堡的城防工事在过去十几天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强。王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督导着这一切。城墙被明显加厚加高,关键段落甚至用夯土和石块构筑了突出的马面,以消除射击死角。女墙后的通道上,堆满了垒石、滚木以及一捆捆标枪般的拒马枪。
护城壕被拓宽至三丈余,深度也超过一人高,底部除了固有的尖木桩,还撒上了铁蒺藜。吊桥早已收起,用粗大的铁索锁定,桥头堡的位置架设了数门沉重的佛郎机炮,炮口阴森地指向对岸可能的渡河点。
城墙上,守军的身影密密麻麻。战兵披甲持锐,警惕地注视着南岸的动静;辅兵和征调的民夫则在军官的指挥下,将更多的守城物资搬运到位。匠作营赶制出来的大批弩箭、震天雷被分发到各段城墙,尤其是那些经过改进、装药更多、破片更密集的“守城专用”震天雷,被寄予厚望。
林天将指挥中枢设在位于黑山堡中心位置的钟鼓楼。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总览全局。他并未过多干涉王五的具体防务安排,而是将精力放在了全局统筹及士气激励方面。
每一段城墙,从东门到西门,从面对淇水的主城墙到依托山势修建的侧翼壁垒,他都巡视了几遍。检查了箭楼的储备,试拉了弓弩的弓弦,甚至亲手掂量了几块垒石的重量。
“粮食够吃多久?”他问跟在身边的韩承。
“回主公,库存储备,加上近期从淇北三县紧急调运的,省着点用,可支撑全军及城内百姓三个月。”韩承回答,语气虽然平静,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三万大军围城,消耗是惊人的。
“水源呢?”
“堡内水井三眼,均已加深,并派重兵把守,确保无虞。另储备了大量清水,以防敌军污染水源。”
林天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些面色紧张但依旧努力挺直腰板的士兵身上。“告诉兄弟们,我们粮食充足,城池坚固,更有淇水天险。闯贼人数虽众,却是劳师远征,补给困难。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严守城池,闯贼必不能久持!此战之后,有功将士,田地、银钱,绝不吝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通过军官们层层传递下去,有效地稳定了军心。许多士兵,尤其是那些新归附的兵士,看到林天沉稳的身影,心中的惶恐也减轻了不少。
田见秀用兵,果然如其名声一般,稳健且扎实。有了刘宗敏部的教训在前,他并未因兵力占优而急于发动进攻。大军抵达后,他首先做的事情是稳固营盘,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防备磁州军可能的偷袭。同时,派出大量斥候,沿着淇水上下游寻找合适的渡河点,并侦查黑山堡防线的虚实。
几场小规模的试探随之而来。闯军试图在夜间利用小船和木筏,在几个水流较缓的河段进行武装泅渡,但都被高度警惕的守军发现。城墙上火把骤然亮起,弓弩齐发,偶尔还有几声火炮的轰鸣,将试图靠近北岸的闯军连人带筏击碎在冰冷的河水中。尝试了几次,损失了百余人后,田见秀便叫停了这种无谓的牺牲。
他知道,强攻准备需要时间。他下令后方加速运送攻城器械,尤其是大型的盾车、云梯和可能需要使用的壕桥。同时,也开始征调民夫,砍伐树木,准备填埋护城壕的土石。
就在田见秀稳扎稳打地进行战前准备时,周青再次为林天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主公,北面确认,清军已于本月上旬,由多尔衮、岳托等人率领,分路自墙子岭、青山口破边墙而入,再次大举入塞!”周青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兵锋直指京畿,朝廷震动,已急令各地兵马入卫勤王!”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清军再次入塞的消息被证实时,林天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历史的车轮依旧在滚滚向前,巨大的阴影已然笼罩了整个北方。这意味着,朝廷的注意力将被完全吸引到京畿方向,短时间内根本无力顾及河南战事,他和黑山堡,必须独自面对来自李自成的压力。
但这也可能是一个机会。清军入塞,必然牵制明朝大量兵力,甚至可能迫使某些势力重新考虑站队……
“田见秀知道这个消息吗?”林天立刻问道。
“如此大事,恐怕瞒不住。最迟三五日,消息必会传到南岸。”周青判断。
林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这个消息‘更快’、‘更详细’地传到田见秀耳中,尤其是要强调,朝廷已无力南顾。”
“属下明白!”周青心领神会,这是要加剧田见秀的急迫感,或许能促使他犯错误。
陈默率领的游击营主力回归后,被林天赋予了新的任务——作为战略预备队,同时也是整合降兵、进一步锤炼部队的平台。
陈默将其部驻扎在黑山堡内相对独立的营区,与王五的守城部队区分开来,便于机动。他利用这难得的相对平静期,加紧了对部队的整合训练。
赵黑子和他的同乡都被完全打散,老兵和降兵混合编组,以老带新。他们不再进行繁重的体力劳作,而是专注于城墙防御演练、巷战配合以及小规模的反击战术。陈默甚至组织了几次夜间紧急集合和模拟增援特定城墙段的演习,以此来锻炼部队的快速反应能力。
那些在南下征战中被证明忠诚可靠的降兵骨干,被提拔为伙长、哨长,开始承担更多的管理职责。赵黑子本人,除了带领部队训练,也被要求每日参加由陈默或王五主持的军事会议,学习更高级的指挥知识。
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在战前的紧张氛围中悄然进行着。共同的敌人和明确的赏罚制度,成为了最有效的粘合剂。
五月底,田见秀的攻城准备工作似乎已接近完成。南岸的闯军营寨中,可以看到大量新打造的云梯和盾车。渡河用的船只和木筏也聚集了好几处河湾。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
林天站在钟鼓楼上,望着南岸那一片肃杀的景象,目光平静。淇水北岸能搬走的物资已尽数搬入堡内,实在搬不走的也被下令就地销毁,闯军从这里得不到什么资源补充,接下来,便是考验意志与实力的血腥攻防了。他相信,经过南下淬火、此刻众志成城的黑山堡,绝不是田见秀可以轻易啃下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