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文才一说完,旁边就有亲戚接了话。
“我说达文那,你这可不兴瞎点啊。”
“那百鸟朝凤可是结婚时候吹的,咱们这是白事,整这个曲子哪里能行?”
“就是,你这孩子可别瞎指挥。”
李达文闻言也是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吧李达文自小生活在县城里,正经参加的白事其实也没几回。
县里不像村里那样办得热闹,听得最多的还真就是音箱里放的哀乐。
像这种正经的乐队,李达文只在电视上或者舞台上见过。
曲子什么的自己一时半会儿的是真想不起来。
不过他前两年看过一部电影的片段,记得就有百鸟朝凤这个曲子。
所以刚才突然被问到时,他才会随口就说了出来。
如今被亲戚们一说,李达文也有点含糊。
“那……那这个行不行呢?”
李达文这话是对着庄哥问的,庄可也没直接回答,而是将管师傅直接给叫了过来。
管师傅拿着唢呐,开口就来了个科普。
“行,怎么不行呢。”
“这个百鸟朝凤的曲子啊,其实红、白两事都能来。”
“不过红事上呢我们演奏的是‘?和鸣?’,这一段主打的就是喜庆、热闹。”
“咱们白事上呢演奏的叫‘落凤?’,节奏沉缓,闭眼去听,就会听到众鸟哀鸣。”
管师傅说到这里也是叹了口气:
“现在呢没有以前那么讲究。”
“百鸟朝凤正经来说常用的一共有三段。”
“一段呢是红事用的‘?和鸣?’,一段是白事用的‘落凤?’,还有一段一般孩子洗三、满月或百天时候用的‘涅盘?’。”
“不同的场合咱们的调子可不一样,所以咱们主家这点的曲子没毛病。”
听到管师傅的话,亲戚们总算是明白了。
瞅瞅,这就叫专业,三言两语就给这事讲明白。
李达文看着面前的管师傅,对面前这位师傅的专业性也是有了新的认知。
“那东家要是没问题的话,咱们可就先忙活去了。”
听到管师傅这么说,李达文赶紧应了起来。
“没问题没问题,那麻烦几位师傅了。”
管师傅大步走回灵堂,对着兄弟们就是一拍手。
等到大伙都看向他后,管师傅压低了些声音:
“伙计们,东家点了百鸟朝凤。”
“这可是咱们头回来大冥的新店,大家可都给我卖点力气,别给咱们钟老板丢人啊。”
“放心吧管大哥。”
“对对对,放心吧。”
……
管师傅嘱咐完大伙后,端坐在供桌一侧。
几位师傅各自调了一下自己的乐器。
声音不算大,却让灵堂里的人们全都闭上了嘴,同时将目光锁定到了乐队的身上。
管师傅回头看了一眼,见老伙计们都对他点了头,他这才举起了唢呐。
管师傅吹唢呐说起来真算得上是童子功。
五六岁的时候,管师傅就跟着一位叔父学了唢呐。
所以别看管师傅看着挺精瘦一个人,可他嘴里那口气,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将哨子含入口中,管师傅的神情随之就是一变。
与从前在电视上常见百鸟朝凤不同,白事上的这一段起头却并不在声高。
起势曲调低沉,唢呐气声如凤凰垂首羽翼渐沉。
音符间夹杂断续的颤音,似是凤凰临终前最后的喘息。
配合慢板节奏,只一段声音飘出,在场的众人便颇有些“落日归山”的苍茫感。
唢呐声起得不高,有点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调子拖得长长的,慢悠悠往下沉。
笛子声跟着钻进来,细细的带着点颤音,有如群鸟的哀鸣。
二胡在一旁一下一下地拉着,声音哑哑的,像那老人的声声叹气。
笙在底下嗡嗡作响,把整个曲子垫得沉甸甸的。
这曲子听起来仿佛并没什么花哨的,可那股哀伤却就是直往人心里头钻。
听着听着,跪在供桌另一侧的康芳,这心里就堵得发慌,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一样。
她抬头看向自己母亲的遗照,又回想起了母亲临终前,那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调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是想哭又强忍着。
就那么憋着,听得人鼻子发酸。
今天在场的都是陈杰的实在亲戚。
大伙听着这曲调,一个个地跟着就红了眼睛。
尤其是陈杰的堂哥陈雄。
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共有七个。
这些年大家这岁数上来了,一个接一个地全都去地下见了先辈。
到去年为止,他们这一辈里也就只剩下陈雄和陈杰两兄妹。
两人虽然住得不算远,可到底身子都不如从前,每次见面都觉得对方似乎又老了一些。
如今陈杰也走了。
陈雄作为陈家这一辈的老大,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无力与悲凉。
眼瞅着亲手将一个又一个弟弟妹妹送走,这份苦楚,除了他自己,再没人能真正体会。
‘妹子啊,我苦命的妹子……’
‘你们一个个都走在大哥前头,我这心里……是真疼啊……’
‘活到我这年纪,才知道活得久了,有时候也不是啥好事。’
‘也罢……就剩我一个人了,再过两年啊,我也差不多该下去跟你们团聚喽……’
陈雄坐在家人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随着哀惋地曲调,一滴浑浊地泪水自他眼中落了下来。
一旁陪着陈雄的孙子如今也已经成家。
他一看爷爷这个样子,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绢,替他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陈雄看着面前比他高了许多的自家孙子,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对方自己没什么大事。
《落凤》这曲子不长,但也不短。
乐声渐渐止息,乐队放下了手中的乐器。
明明已经没了乐声,可那旋律中透出的悲凉却并未随之散去,反而丝丝缕缕地萦绕在众人的耳边久久不散。
一时间,灵堂里静得压抑。
只听得见几声断断续续的抽泣,从角落传来。
庄哥看着这一幕,在心里给乐队竖了个大拇指。
‘哎呀,还得是这些老师傅啊,出手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