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生怀一家被杀的案子?”
说话的是郑裕,他疑惑扫视众人,“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行凶者已经正法,难道我记错了?”
“郑大人记得没错,”陈琅第一个站出来附和,“这是猎魔使是赵祺大人亲自查办的案子,确实已经结案,府衙那边也参与调查,想必也清楚。”
两人话语的深意,无疑表明,想阻止这个案子再深挖下去。
纳兰珺侧头看着宋剑,问道:“宋都头,这个案子你是否还记当时的调查情况?”
听话听音。
宋剑自然听得出来,二爷不是让他讲述案情,而是撇清关系,躬身道:“回纳兰先生,调查这个案子之初,可能牵涉到妖邪之事,便移交给镇魔司调查,府衙衙役只是负责警戒,并不清楚整个调查结果,也只有赵祺大人最清楚,只是……”
他就差说出,‘赵祺死了,至于案子有什么问题,一切由镇魔司兜底,跟府衙没关系,别想拉着老子跟你们一起背锅’这句话。
“元凶已正法,又出现一个真凶,这个案子还真让人费解,不如让陆副使说来听听,到底有何隐情?”纳兰珺询问郑裕和陈琅的看法。
二人真后悔让陆元活着走出白虎堂,闯下如此祸事,闹不好两人都要革职。
不得已,两人点头,没了之前的气势,局势无形间被纳兰珺掌控。
纳兰珺朝陆元伸手,让他畅所欲言。
陆元自然看出府衙二爷和镇魔司之间有明争暗斗。
这本是三兄弟联手编造的虚假案子,杨黑虎不过是替死鬼而已,他说什么,说多少,全凭镇魔司的态度,准确说是郑裕和陈琅的态度。
陆元快速思索片刻后,说道:
“属下为了调查郭生怀的案子,特意买下那片宅院,通过招魂,得知一些内幕。
“参与杀害他一家的人,除了赵祺大人调查出来的凶手石碌,还有杨黑虎。这杨黑虎是魔修,极其狡猾,因此能逍遥法外。
“赵祺大人为了给逝者伸冤,一直暗中查案子,杨黑虎怕自己暴露,起了杀心,才对他灭口。”
众人一听,诧异又疑惑。
他说的石碌,是正法的凶犯,都知道他不过是为了掩盖事情真相,平衡局面,从牢里拉出来的替死鬼而已。
陆元这么说,是为了给镇魔司面子,让大家面子都好看?还是瞎编乱造试图蒙混过关?亦或者触摸到了真相?
没人吃的准,所有没敢轻易开口。
“哦?你是如何查这些内幕的,莫非杨黑虎亲口给你说的?”纳兰珺问出疑惑。
对方给出答案了,陆元只能顺着她的话接着编。
“纳兰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陆元恭维后,又说道:“镇魔司派属下调查赵大人被杀的案子,发现一直有人跟踪属下,先是有山魈妖,再有邪魔,属下顺藤摸瓜,找到了杨黑虎,经过一番对峙打斗,还是他逃脱了。”
纳兰珺补充道:“明白了,他给你说出这些,大概是觉得有必杀你的把握,可事出意外,失算了,才仓皇逃脱。你追查到他的行踪后,找到了韩大人,请他协助你缉拿杨黑虎,对吗?”
陆元看向韩奇。
这……对,还是不对啊?
韩奇拱手道:“属下当时正琢磨城里怎么有山魈妖时,陆副使连夜找到我,说山魈妖的背后操控者是杨黑虎,就住在如家客栈。我们商量下缉拿计划后,就连夜部署行动。
“奈何这魔修负隅顽抗,为了不让无辜伤亡,只能重伤他。没想到押回镇魔司后,就没了生命气机。
他一撩群衣袍衣襟,单膝跪地,“属下做事不利,粗心大意了,还请上官责罚。”
真假难辨,死无对证。
所有人都心里清楚,这是陆元破釜沉舟布下的局,可为了保持彼此的利益和颜面,没人去拆穿。
郭生怀一家死了,已经成了定局,没人可以改变。
至于石碌和杨黑虎是不是凶手,不重要,他们的意义好似封存卷宗档案的火漆,给世人一个交代,把案子就此封印。
想除掉陆元的人,心里已经明了。
掌握局势主动权的,不是副统领郑裕,不是督察使陈琅,也不是二爷纳兰珺,而是小小的猎魔副使陆元。
谁敢动他,他就借此事件,在朱雀城权势旋涡中掀起一场风暴,拉着谁陪葬。
这小子,就像刺猬,扎手啊。
朱雀审判庭内,陷入了短暂了安静,每个人都在权衡。
郑裕打破了平静,对韩奇说道:“韩使协助陆元击杀重犯,查清了山魈妖和赵使被杀的真相,我会上报统领,为你们邀功请赏。”
韩奇露欣喜色,拱手激动道:“属下感谢副统领美言!”
果真如自己所料,没人再敢深查郭生怀一家被杀的真相,看来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陆元暗暗松口气,总算交差了。
“属下感谢副统领美言!”他重复韩奇的话,终归不会有错。
郑裕打量陆元,眼神充满了欣赏,呵呵笑道:“陆元,你刚入镇魔司,连建奇功,是难得的人才。镇魔司商议过,如果你能查清案子,就给你加一百功勋值,升任猎魔使,陈大人,你觉得陆副使的表现如何?”
陈琅打哈哈道:“以陆副使的能力和表现,完全可以胜任猎魔使之职,这也是给朱雀城的其他副使和猎魔人立个标杆,只要忠诚镇魔司,一心为民,斩妖除魔,镇魔司就加以重用!”
陆元单膝跪地,拱手道:“感谢诸位大人栽培,属下定不负信任,竭尽所能斩妖除魔!”
这个案子漏洞百出。
纳兰珺知晓,再追问下去,陆元肯定露馅,只当送出个顺水人情,把这一篇翻过去。
至于案子背后的真相,远没有府衙和镇魔司之间的微妙平衡重要。
“既然案子查清楚了,我回去向城主汇报,诸位大人,告辞。”纳兰珺朝几人拱手后,带着都头宋剑离开。
陆元从郑裕和陈琅脸上看出松懈的表情,心里肯定暗暗呼出一口气。
等纳兰珺离开后,郑裕转头看向陆元,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笑道:“好小子,有智,有胆,有谋,有魄力,我很看好你。赵祺的私人公署空着,以后你在那里办公吧,好好干,镇魔司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他侧头对韩奇说道:“韩使,你带他熟悉下。”
“是!”
韩奇躬身领命。
郑裕和陈琅径直离开。
朱雀审判庭里,巍峨雄浑的朱雀神像前,只剩下陆元和韩奇,还有两具尸体。
陆元朝韩奇躬身道:“多谢韩大人!”
韩奇咧嘴笑了,牵动眉头的疤痕,豪迈中带有狰狞,拍了拍陆元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算是过来这道劫了,把我吓出一身冷汗,这顿酒得请。”
陆元洒然笑道:“那是自然,请问韩大人这具尸体怎么处理?”
韩奇扫了眼尸体,说道:“走吧,自然有人带走销毁。你的私人公署是十八号,我的是十七号,刚好挨着,带你去熟悉下。”
两人走出朱雀审判庭,沿着来时地下通道,前往私人公署。
陆元心里很清楚,案子处理得越顺利,背后的隐患就越大,自己彻底站在的旋涡中央,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此后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顺着权利的天梯往上爬,爬到没人能撼动自己。
这一刻。
他才体会到权势的魅力, 抛弃秦姑娘的王晋也许是热衷权利富贵,而他只是想活着,为了家人好好的活着。
身似浮萍,命运如流水,被裹挟着不知漂向何方。
陆元和韩奇来到十八号私人公署。
他的副使汇报,说有事务需要他处理,韩奇让陆元去私人公署里先休息下,回头再聊,便离开了。
陆元走进私人公署门口,手指在红漆十八号上滑过,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办公的地方。
前不久。
他还在为击杀白狼妖交差发愁,恍然间,自己成了猎魔使,吃上了朝廷俸禄,简直跟做梦一样。
要究其根源。
还要感谢王富贵替自己在镇魔司报了名,成了猎魔人,更要感谢王荣的胁迫,一步步让自己走进了镇魔司。
也许。
连王荣都不会想到,曾经跪在他面前的卑微少年,突然有一天站在他的面前,同他平视相望。
应了那句话。
杀不死自己的,只会让自己更强大。
陆元抬步进入,间隔的石板路径两侧,是鹅卵石铺设的地面,最近没人过来清理,长出了青绿色的嫩草芽。
蔷薇攀爬在墙上,花开得正艳。
踏进私人公署。
陆元站在门口,望着长案,深深记得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赵祺正端坐在那写释放老雕爷和二虎的开罪文书。
他是那么有官威,身后显露出魔灵元神,自己在他面前双腿都在颤抖,卑微得像只可怜虫。
一转眼。
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魔鬼,杀人灭口,颠倒黑白,夺去别人的权利,踏着尸骨上位。
“可这一切重要吗?”
他扪心自问。
“不重要,活着才重要,问心无愧。”
他自言自语。
没有迫切坐在长案前,感受那份官威荣耀,他不是很在乎这个。
右侧是休息的地方。
有一张小床,木窗上趴着一朵浅红色蔷薇花,阳光透进来,木地板上出现斑驳光影。
靠近床头的木桌上,有一个白色花瓶,瓶内的茶花已经枯萎。
有人进来收拾过,赵祺的东西都被收走。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走出去,来到左侧的茶室,原木树根雕刻的茶桌,周围摆放着原木墩子,当凳子。
靠墙放着一个茶柜。
窗帘半掩。
柔和的光落在陆元脸上,一半光明,一半晦暗。
他闭上眼,仿佛听到赵祺不甘的咆哮声。
要分对错的话。
陆元觉得,错的是赵祺。
他不该企图夺取百两赏银,不该把阿爷和二虎哥押去大牢,把他们鞭笞得遍体鳞伤,还拔掉阿爷的十根指甲。
贪。
终究是原罪。
“陆大人在吗?”外面传来声音。
“请进。”陆元睁开眼,走出茶室。
一个身穿白色宽袍的妙龄女子,双手托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折叠整齐的官服和猎魔使腰牌。
“你是……”陆元疑惑问。
那女子托着托盘跪下,恭敬道:“奴婢是侍者,叫紫云,负责陆大人的私人公署。这是您的官袍和腰牌,还请陆大人换上,副使的官袍还要送去浣衣司。”
私人公署里还有侍女服侍,猎魔使这么舒服的吗?
这完全出乎陆元的意料。
“现在就换?”
毕竟,当着一个陌生女子的面换衣服,陆元还是有些不适应。
“嗯。”
紫云低着头,轻轻点颌。
“你先起来吧。”
陆元还是不太适应使唤人,不自然的说道。
紫云缓缓站起,跟随他前往休息间,把托盘放在方桌上,帮陆元解开衣带。
陆元不小心碰了下她的手,顿时有些心慌,强装镇定道:“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这是奴婢的职责所在,不敢让大人亲自动手,要是让上面知道我对大人服侍不周,会受到责罚。”
她说着,帮陆元解开腰带,脱下黑袍。
陆元张开双臂,穿上镶着紫边的猎魔使官袍后,像木桩一样站着,任由紫云给他系腰带,把猎魔使腰牌挂在腰间。
紫云跪下,恭敬道:“陆大人,官袍已经换上,您还有何事交代奴婢?”
陆元俯视着青丝垂背,体态纤柔曼妙的侍者,不解问道:“在私人公署里,你都负责些什么,听谁的命令?”
紫云回道:“奴婢负责私人公署里的清洁,泡茶,研磨,文书传递,一切陆大人安排的事务。奴婢经过浣衣司教习后,被分到这里,自然听陆大人的了。”
陆元又问:“之前你就负责这里?”
紫云摇头:“回大人,听说之前负责这里的是叫彩香的侍女,赵大人出事后,她被浣衣司召回。奴婢第一次负责这样的事务,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陆大人责骂,奴婢会做到最好。”
陆元疑惑问:“你很珍惜在这里的机会?”
紫云忐忑道:“奴婢是罪人之女,能被安排到这里,是莫大的荣幸,自然会珍惜。”
陆元心生怜悯,朝上摆手,说道:“起来吧,我也第一次做猎魔使,我们都不熟悉,不用局促,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紫云抬眼偷看了下陆大人,又低下眼帘,不知为何耳根红了,欠身道:“陆大人,奴婢要把服侍官袍拿去浣衣司,回来再清理,可以吗?”
陆元调整下腰带,说道:“去吧,对了,以后不要一句一个奴婢,紫云挺好听的。”
紫云嘴角流出一抹欢喜,言道:“是,听陆大人安排,紫云先告退了。”
陆元走到长案前坐下,看着一身白袍的紫云,像是一片云,飘了出去。
罪人之女?
唉。
可怜的女孩,跟小英一般大的年纪,就不得自由了。
他双手十指交叉,枕着后脑勺,靠在椅背上,怪不得都挖空心思削尖脑袋往上爬,拥有权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