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秀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她发现这个二儿子自从外面回来后,不仅力气大变,心思也变得缜密果决,仿佛换了个人。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果断点头:“二郎说得对!当家的,植儿,赶紧收拾一下,只带紧要的东西和细软,我们连夜就走!”
武空虽然浑噩,但也知道害怕,连忙点头。
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匆匆打包了几件衣服、一点干粮和仅有的积蓄。
杨怀秀更是细心地将灶膛里的灰烬拨乱,掩盖生活痕迹。
孙悟空则站在院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并没住多久,却承载了“武松”记忆的家。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并无太多留恋,反而有种龙归大海、虎入山林的兴奋。
“走吧!”他低声道。
武家一家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悄然离开了武家庄。
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自那夜悄然离开武家庄,将父母和兄长安顿在一处人迹罕至、山清水秀却也清苦的偏僻山坳后,孙悟空——如今需得时刻牢记自己是武松,站在山梁上,回望了一眼那几间勉强遮风避雨的茅屋,便毅然转身,走出了绵延的大山。
山风拂过他日渐刚毅的面庞,吹动的已不再是金色的猴毛,而是浓密的黑发。
他心中有一股火焰在燃烧,那不是八卦炉里的六丁神火,而是一种名为“新生”的渴望。
“从今天起,俺就是武松!”
他在心底对自己发誓,“不再是那个被如来老儿玩弄于股掌、被天庭仙神视为异类的妖猴。这一次,俺要睁眼看这人间,不受欺,不受骗,堂堂正正,痛痛快快地活一回!要让爹娘、大哥,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这誓言,比当年在花果山竖起“齐天大圣”的旌旗时,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份量。
目标明确,第一步便是解决生计。
他朝着这具肉体残存的记忆中最近的大城镇——清河县走去。
踏入清河县城门,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叫卖声、车马声、茶楼酒肆的喧哗声……
这一切对孙悟空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那份热闹,陌生的是他如今需要作为“人”融入其中。
他摸了摸怀里仅有的几个铜板,那是离家时娘塞给他的。
要吃饭,要住店,样样都需要钱。
以他如今的本事,若想重操旧业,找个山头拉起一帮人马,干起那“此山是我开”的买卖,简直是易如反掌。
毕竟当年在花果山他已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但他摇了摇头,将这个诱人的念头甩开。
“不行,俺现在是人了,得守人间的规矩,起码……明面上得守。”
一番踌躇,他的第一份营生,竟是加入了城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帮会——“巨鹿帮”,专司……讨债。
这差事倒也直接,正合了他目前除了一身蛮力别无长物的状况。
可惜,这碗饭他端得并不长久。
问题并非出在他手段不够狠。
相反,他往欠债人门口一站,那股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曾在南天门独挡十万天兵的煞气,就足以让多数人腿软。
问题出在,他的心肠,终究是“软”了。
有一回,他奉命去城西讨一笔陈年旧债。
欠债的是个孤苦老汉,住在摇摇欲坠的破屋里,佝偻着背,眼睛半瞎,饿得浑身直打晃。
见到凶神恶煞的孙悟空化身的武松上门,老汉非但没有惧怕哀求,反而颤巍巍地摸索着,想要给他倒一碗清水。
“好……好汉……走了远路,渴了吧……家里穷,没……没茶,只有碗凉水……”老汉的声音气若游丝。
孙悟空化身的武松盯着老汉那双布满老茧、因缺水而皲裂的手掌,那递过来的破碗里,清水晃荡,映出他自己此刻模糊而复杂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了五行山下,那些偶尔路过、会给他摘几个野果的樵夫……
他沉默了片刻,在老汉茫然的目光中,猛地将刚刚凶神恶煞讨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债钱,一股脑全塞回了老汉手里。
末了,觉得不够,又把自己怀里仅有的几哥铜板也掏了出来,一并塞了过去。
“老头,钱拿好,买点吃的。这债……俺帮你消了。”
更离谱的是,他见老汉孤苦无依,担心他守不住钱财反遭祸事,竟一路搀扶着这个与他非亲非故、半瞎的老人,跋山涉水,亲自将其护送到了据说有远亲接济的黄河以南!
这事儿如何能瞒得住?
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回了巨鹿帮。
帮主听闻,气得当场摔了最心爱的紫砂茶碗,暴跳如雷:“武松!好个武松!我让你去讨债,你倒好,不但把钱送了人,还他娘的当起了活菩萨!把我巨鹿帮的脸都丢到黄河去了!来人!连发十三道金牌令!给我把这吃里扒外的家伙‘请’回来!老子要亲自给他‘松松筋骨’!”
于是,武松这短暂而颇具讽刺意味的“讨债人”生涯,就这么戏剧性地画上了句号。
他站在黄河边,看着浊浪滚滚,摸了摸再次变得空空如也的口袋,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嘿,这人间……有点意思。”
被巨鹿帮下了“江湖追杀令”的武松,倒也不甚惊慌。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清河县的大街上,心里盘算着下一份营生。
讨债这行当是不能干了,倒不是怕了那巨鹿帮,主要是自己这“心软”的毛病,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还容易倒贴。
“得找个既能用上力气,又不用跟苦主面对面磨叽的活儿。”
他琢磨着。走着走着,便来到了城东的漕运码头。
只见码头上人声鼎沸,扛包的、拉纤的、吆喝的、算账的……甚是热闹。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货物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嘿!这个好!”孙悟空眼睛一亮。
扛大包,卖力气,明码标价,干多少拿多少,不用耍心眼,也不用看人脸色,正合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