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42局的第三天,张伟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下。
他手腕上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的黑印,颜色已经由暗沉转为了诡异的深紫色,边缘那些延伸出的细密纹路,变得越来越清晰、复杂,扭曲盘绕,看上去,就像一个尚未绘制完成的、充满恶意的古老符咒。更可怕的是,他开始在不经意间,从各种反光的表面——无论是训练室光洁的金属墙壁,还是卫生间冰冷的镜面,甚至是一杯静止的水面——瞥见一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有时,是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白大褂的模糊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低垂着头;有时,是院长办公室那面血墙上,狂乱书写的“张伟,欢迎回家”几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视野里一闪而过。
“张伟,欢迎回家”。
这六个字,连同那流淌的鲜血和深红的底色,像是用刻刀狠狠凿进了他的脑髓,无时无刻不在耳边低语回响。
今天在专用训练室进行灵视控制练习时,意外发生了。他正努力将灵视的范围压缩在身前半米,突然,一股熟悉的、如同脑仁被生生撬开的剧痛猛地袭来!眼前的现代化训练场瞬间扭曲、溶解,取而代之的是清河医院那条昏暗、破败、弥漫着腐臭的三楼走廊!而那个倒挂在天花板上、眼眶漆黑、嘴角咧到耳根的肿胀婴儿脸,就悬在他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正对着他,露出一个凝固而诡异的笑容,黑色的涎液滴滴答答落下。
“够了!”
林薇冰冷而急促的声音如同惊雷,同时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按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强行将他从这恐怖的幻视中拉扯回来。
张伟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冰冷的虚汗,训练服的后背已经湿透。他抹了把脸,试图稳住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我…我没事,师父。可能…可能只是有点累了。”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解剖着他试图掩饰的恐惧与混乱。半晌,她才收回目光,语气不容置疑:“你的状态不对,训练暂停。跟我来,你要看的东西,权限刚批下来。”
机密档案阅览室位于基地最深处的地下五层。连续穿过三道需要密码、指纹和虹膜三重验证的厚重合金安全门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纯白色房间。房间正中央,一台造型简洁的全息投影仪已经启动,幽蓝色的光弧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份悬浮着的、标记着猩红“绝密”字样的虚拟档案袋。
《关于清河妇产医院(旧址)特别事件调查报告》。
仅仅是看到这个名字,张伟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向下一沉!一股没来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这是你之前去的那家清河医院的前身。”林薇的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二十年前,它是一家私立的,打着高端旗号的妇产医院。”
她伸出食指,在空中虚拟的档案袋上轻轻一点。档案袋无声地展开,一张略显模糊的黑白老照片跳了出来,占据了投影的主要区域。张伟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滞,瞳孔急剧收缩——照片上那栋风格独特的建筑,哪怕经历了岁月和角度的变迁,他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他噩梦里反复出现、阴魂不散的地方!
档案的电子文本在一旁滚动显示。报告指出,在1999年12月至2000年11月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这家医院共计接生了47名婴儿。其中,有13个婴儿在出生后不久,就被院方正式宣告死亡。然而,最蹊跷、也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一点在于——这13名“死亡”的婴儿,全部没有留下任何尸体,无论是火化记录、土葬证明,甚至是医疗废料处理记录,都一片空白。
“13个婴儿,全部…没有尸体?”张伟感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顺着脊柱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头皮阵阵发麻。
“更奇怪的,是这些婴儿的母亲们的后续遭遇。”林薇的语气沉重得像是坠着铅块,她手指滑动,翻到下一页,“根据不完全统计,这13位母亲中,有7人在孩子‘死亡’后一年内以各种方式自杀身亡;3人彻底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剩下的3人…至今仍在本市的精神病院里,接受封闭治疗,状况…很不乐观。”
她调出了一份附带的名单,名单以表格形式清晰罗列。当张伟的目光顺着名单向下,看到最后一行那几个字时,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雕,彻底僵在了原地,连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姓名:张伟
出生日期:2000年11月11日
状态:宣告死亡
备注:医疗废弃物,已按规处理
“这不可能!!”张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了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明明活着!我…我父母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们…”
林薇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怜悯、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们核实过。你的养父母,确实在2000年11月11日,于清河妇产医院失去了他们刚刚出生的亲生儿子。一年后,他们通过正规渠道,领养了你。”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张伟感觉脚下的地面在疯狂摇晃、旋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重组。所有的线索,那些诡异的遭遇、活人棺特别的“关注”、他特殊的体质、医院墙上的血字…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线,残忍地串联了起来。
因为他,张伟,本该是二十年前,就随着那12个婴儿一起,“死去”并被“处理”掉的,第13个婴儿。
“还有这个。”林薇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像是要一口气将所有的残酷真相砸在他面前。她迅速调出另一份电子档案。
这是从之前捣毁的活人棺据点里收缴上来的物品清单的高清扫描件。清单的页眉位置,清晰地印着那个张伟已经无比熟悉的、扭曲的棺材纹章。而在纹章的下方,用一行古老的、类似花体字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新生计划:实施阶段 1999.12-2000.11,地点:清河”
张伟的脑中如同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水鬼记忆中那个在雨夜袖口下蠕动的纹身,医院里黑袍人面具上的标记,还有…这一切的时间与地点,完美地重合了!一个可怕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难道…活人棺在二十年前,就利用这家妇产医院作为掩护,进行某种…非人的实验?那13个婴儿…都是他们的…实验品?”
“从目前所有的证据链来看,是的。”林薇的声音干涩,她关闭了刺目的全息投影,房间内陷入一种压抑的昏暗,“而你,是那13个实验品中的一个。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你活了下来,并且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长大至今。”
就在这时,张伟的手腕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烧红烙铁灼烫的痛楚!他猛地低头,卷起袖子——只见那个深紫色的黑印,此刻竟然从内部透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呼吸般明灭不定的幽光!印记边缘那些暗红色的纹路,更是像拥有了生命般,在他的皮肤下微微地、令人作呕地蠕动着!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档案室内稳定运行的灯光系统,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如同濒死者的喘息!那台本该被关闭的全息投影仪,竟自行重启,发出过载般的嗡鸣!幽蓝色的屏幕不受控制地快速闪烁,一张张黑白或泛黄的老照片如同被无形之手翻阅,急速闪过——全是婴儿的照片,各种角度,各种状态!
最后,画面猛地定格在一张格外清晰、却也因此显得格外恐怖的泛黄老照片上——一个浑身皱巴巴、显然刚出生不久的新生儿,躺在一个老式的透明保温箱里。而那个婴儿纤细的手腕上,一个清晰无比的黑色印记,如同命运的烙印,刺目地呈现在那里。
那个印记的形状、大小、位置…与张伟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张伟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林薇脸色剧变,迅速扑到主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操作,试图强行关闭失控的系统。然而,所有的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投影仪完全脱离了控制!更多的照片,带着陈年的霉斑和诡异的噪点,强制性地闪现出来:戴着厚重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医生;连接着婴儿身体、造型古怪从未见过的医疗仪器;绘制着密密麻麻、扭曲符文的内壁的保温箱…
最后一张自动弹出的照片,让操作台前的林薇和墙边的张伟,同时如遭雷击,彻底愣在原地!
那是一间看起来像是核心实验室的房间,四周的墙壁上,用暗红色的、疑似血液的颜料,画满了巨大而狰狞的“活人棺”纹章,充满了亵渎与疯狂的气息。实验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排银白色的、如同棺材般的特殊试验台。而试验台上,整整13个造型统一的透明保温箱,整齐地排列着。每个保温箱里,都安静地躺着一个初生的婴儿。透过模糊的箱壁可以看见,每一个婴儿那细嫩的手腕上,都烙印着一个与张伟同源的、漆黑的印记!
照片的底部,有一行打印出来的、毫无感情可言的冰冷小字:
“容器已准备就绪。等待唤醒指令。”
“啪!啪!啪!”
档案室内所有的灯光,在这一瞬间,齐齐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随即彻底熄灭!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的最后一刹那,张伟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腕上那个黑印,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刺目红光!
紧接着,一个冰冷、僵硬、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叠加而成、直接在他耳道深处响起的低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轻轻说道:
“是时候醒来了,第十七号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