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旧通风井带来的微弱天光彻底被夜晚的浓墨吞噬。上层区域悬挂的应急灯和油灯,成了昏黄孤岛,在无边黑暗中挣扎。营地的喧嚣沉淀下去,只余下巡逻守卫规律的脚步声、远处下层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或孩童梦呓,以及那永恒的背景音——地下暗河的呜咽和岩层自身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李信的临时居所里,烛火早已熄灭。他没有睡,甚至没有躺在床上。他盘膝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背脊挺直如枪,双目微阖,呼吸悠长而缓慢,如同蛰伏的巨兽。
意识沉入那片愈发“清晰”的内在“海洋”。他没有再尝试去触碰或理解那最深处的“沉寂核心”,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引导和“驯服”那些因修复而重新变得活跃、却依旧带着几分野性的“表层”能量。
想象它们如同奔涌但尚未成型的熔岩,他不再试图强行堵塞或改变其流向,而是像最有耐心的治水者,用意志构筑起极其细微却坚韧的“堤坝”与“渠道”,引导它们沿着被七号点亮、又被苏沫锚定的“修复路径”更加平缓有序地流转。
这是一个枯燥、精细、且极度耗费心神的过程。每一次能量的躁动都需要他瞬间感知、判断,并做出最恰当的“疏导”。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金石化的脸颊滑落,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皮肤下的淡金色纹路随着他的引导,如同呼吸般明灭起伏,时而如同舒缓的溪流,时而又因某股能量乱流而骤然亮起,随即又被他强行抚平。
修复在加速。空虚感被一寸寸填补,经脉中的滞涩被一点点冲刷。但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份力量的“触感”和“掌控感”,正在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引导中,缓慢而坚定地增长。
他不再仅仅是力量的“拥有者”或“引爆者”,他开始尝试成为它的“引导者”与“塑造者”。虽然距离真正的“掌控”还遥不可及,但门缝已被推开一丝。
时间在这无声的角力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两个。
咚……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敲击声,仿佛直接透过岩石和金属,传入李信的感知。不是耳朵听到,更像是某种能量或震动的共鸣被钥匙烙印敏锐地捕捉到。
长,短,长。
是阿吉的信号!
李信猛地睁开双眼,熔金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闪而逝。他立刻停止调息,身形如鬼魅般滑到那隐藏的竖井入口处,侧耳倾听。
下面没有进一步的敲击,但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扰动,正从下方那个秘密洞穴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接收到了强烈信号的、设备过载般的“嗡鸣”余韵。
阿吉发现了什么!而且动静不小!
李信没有犹豫,立刻俯身钻入竖井,动作比之前更加迅捷轻灵。体内刚刚理顺的能量,提供了远超平时的敏捷和力量。
当他再次出现在阿吉的“工作室”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眉头一蹙。
那台“深井-3型”接收器的弧形屏幕(尽管碎裂)上,残留着一片刺眼的、不稳定的能量雪花,几个指示灯疯狂闪烁后,又迅速黯淡下去,冒出一缕焦糊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臭氧和元件烧毁的气味。
阿吉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工具,眼睛死死盯着冒烟的机器,满是惊恐和后怕。
“发……发生了什么?”李信沉声问道,目光迅速扫过机器和周围。
阿吉猛地回过神,看到李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发颤:“李……李大哥!刚才……刚才机器突然收到一段……一段超强的定向信号!不是广播,是……是点对点的加密通讯,但能量强度高得吓人,直接烧毁了我好不容易修好的前置滤波模块!”
他指着机器侧面一个焦黑的缺口,心疼得快要哭出来,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可……可是在烧毁前,我……我听到了!虽然只有一瞬间,解码器勉强破开了一点加密外壳……”
他抬起头,看向李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是‘净火’!他们在通讯!信号源……有两个!一个很强,很稳定,好像在移动,方向……是朝我们这边来的!距离……可能已经不到二十公里了!另一个信号……很弱,很痛苦,断断续续,在……在重复求救,就是下午那个坐标!‘旧矿坑三层东侧……废弃泵站……快来……他们……要把我们……’然后信号就被强行掐断了!”
阿吉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拔高:“他们在朝这边来!而且……他们还在矿坑里!在……在对人做实验!那个求救信号……被他们发现了!”
二十公里!“净火”的作战单位正在靠近!旧矿坑里还有活着的受害者,但可能已经暴露!
时间!他们没有时间了!
李信的心脏骤然收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立刻扶起阿吉:“机器还能用吗?能不能大致锁定矿坑里那个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
阿吉哭丧着脸摇头:“滤波模块烧了,接收灵敏度下降一大半,而且……那个强信号干扰太严重,现在一片混乱,精确定位做不到了……只能知道大概在旧矿坑那片区域,三层东侧,范围……可能有几百米……”
几百米的范围,在结构复杂、危机四伏的旧矿坑深处,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至少,目标明确了。
“阿吉,听着。”李信按住少年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你立刻把听到的内容,关于‘净火’靠近和矿坑里还有活口的消息,用你能想到的最快、最隐秘的方式,通知苏沫首席!不要惊动太多人,直接去找她!告诉她,是我让你去的!然后,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再监听,保护好自己!”
“那你呢?”阿吉急问。
“我去矿坑。”李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熔金色的眼眸深处,是已经燃烧起来的决绝火焰。“必须赶在‘净火’前面,或者……至少在他们完成‘净化’之前。”
“可是……你一个人……”阿吉满脸担忧。
李信没有回答。他转身就准备离开,但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那台冒着青烟的“深井-3型”:“阿吉,如果……我回不来,告诉苏沫,去星轨前哨站和锈蚀枢纽,那里可能还有有用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迅速攀上竖井,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紧迫,他必须立刻行动。通知营地?来不及了,层层汇报只会贻误战机,而且陈磐和周队长会如何决断?是否愿意为了几个可能已经没救的陌生幸存者,在“净火”主力可能靠近的情况下冒险出击?
他不能赌。苏沫还在分析数据,七号……需要留下协助她,并作为营地和苏沫的一道保险。
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个人行动。但他别无选择。那求救信号中的痛苦与绝望,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无法坐视。
他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几乎报废的断刀(在基地简单修复了握柄),几片意义不明的熔岩鳞片,那本日记,还有从“荆棘”这里得到的一点基础补给(水、硬营养块)。武器匮乏,但……他最大的武器,是他自己。
李信最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冰冷而专注。他没有走正门,那里有守卫。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深处,那个通往主通风管道的检修口。
那里,或许能通向外面的世界。
他走到检修口前,双手抓住锈蚀的格栅边缘,金石化的力量爆发!
嘎吱——!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在狭小空间内响起!格栅被他硬生生从墙体上扯了下来!一股更加明显的气流和外面荒野冰冷污浊的空气,瞬间灌入。
管道内部黑暗深邃,不知通向何方,但风的方向,指向外面。
李信没有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和复杂,布满了灰尘、蛛网和不知名的生物巢穴残骸。他只能匍匐前进,凭借熔金眼眸的夜视和对气流的感知,努力辨别方向,朝着气流来源处艰难爬行。
管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时而向下,岔路众多。他只能凭着感觉,选择气流最强、似乎通往更开阔空间的方向。
不知爬了多久,身上沾满了污垢,手掌和膝盖的衣物都被粗糙的管道内壁磨破。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更加清晰的、带着废土特有气息的风。
他加快速度,爬到了管道尽头。尽头被一层厚重的、锈蚀的金属滤网封住,外面是朦胧的夜色和陡峭的岩壁。
李信双手抵住滤网,力量再次爆发!
轰!
滤网连同周围松动的混凝土块一起,被他从外部岩壁上推了出去,滚落下方黑暗的陡坡,发出隆隆声响。
清冷(更确切地说是刺骨)的夜风猛地灌入,吹散了他身上的闷热和尘土。他探出身,发现自己位于溶洞所在山体的中上部,下方是漆黑一片、地势复杂的丘陵和废墟。远处,“荆棘营地”所在的溶洞入口,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他辨了一下方向,西南方。旧矿坑区域,他曾在“荆棘”提供的手绘地图上瞥过一眼,大致方位记在心里。
没有绳索,没有路径。下方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岩壁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李信眼神一厉,双手扣住岩壁边缘,金石化的手指如同钢钎般嵌入岩石,身体向外一荡,如同灵猿般,朝着下方黑暗,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袭来。但他冷静异常,熔金眼眸在坠落中急速扫视,寻找着岩壁上的凸起或缝隙。
砰!咔嚓!
他的脚重重踏在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上,平台碎裂,但他已借力再次跃出,抓住下方一道岩缝,身形再次下坠,如此反复。
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进行着死亡跳跃。每一次落脚都惊险万分,碎石飞溅。但他对身体的掌控和对力量的运用,在这生死一线的极限运动中,被逼迫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几十米高的陡峭岩壁,被他用这种近乎野蛮粗暴的方式,在短短一两分钟内,强行“砸”了下来!
当双脚终于踏上相对平缓的、布满碎石的坡地时,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膝盖微屈,地面被踏出两个浅坑。但他稳稳站住,除了呼吸略微急促,身上多了些擦伤,并无大碍。
回头望了一眼高耸黑暗的岩壁和远处溶洞模糊的轮廓,李信没有丝毫停留,熔金色的眼眸锁定了西南方向,身形化作一道融入夜色的暗影,朝着那片可能埋葬着生命与罪恶的旧矿坑,疾驰而去。
夜风卷起尘埃,呜咽着掠过荒原,仿佛在为这场孤独而决绝的奔袭,奏响悲怆的前奏。
矿坑深处的悲鸣,能否等来这缕穿越夜色、燃烧着熔金火焰的……微弱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