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商那封报喜的信和那套精致的东瀛茶具,像块大石头砸进南山村这潭已然活泛起来的春水里,激起的浪头老高,哗啦啦响了好几天才慢慢平复下去。可那漾开的波纹,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许多东西。
村里人走起路来,胸膛挺得更直了,嗓门也更亮了。以前说起南山茶,那是自家宝贝,如今再说起来,那语气里就带上了“连番邦人都抢着要”的底气。连带着邻村的人过来走动,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羡慕和打听。
顾清辞和萧屹倒还是老样子,该干嘛干嘛。只是那套天青色的茶具,被顾清辞小心地收在了书房最稳妥的地方,偶尔才会拿出来,用山泉水细细冲泡一壶“天字岩韵”,和萧屹对坐品评一番。别说,那茶具确实别致,壶嘴出水流畅,茶杯握在掌心温润妥帖,衬得茶汤色泽愈发诱人,岩韵仿佛也更沉静了几分。
“贵是贵了点,倒是好用。”连萧屹这种对身外物从不讲究的人,都破天荒地评价了一句。
顾清辞就笑:“人家一番心意,也是真懂茶。”
喜悦劲儿过去,该干的活一样不能少。海外要货量翻倍,这是好事,也是压力。现有的茶园产量快要顶到天了,开辟新园子的事儿,不能再拖。
这天一大早,顾清辞和萧屹就去了后山那片早就看好的向阳坡地。露水还没干,草叶上湿漉漉的。顾清辞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捻开,仔细看着成色。
“土质不错,比南麓那边还疏松些,排水应该也好。”他抬头对萧屹说,“就是石头多了点,开荒的时候得多费些力气。”
萧屹用脚拨开地表的杂草,露出下面嶙峋的石块,点了点头:“石头多,根基稳。清理出来,垒田埂也结实。”
两人在坡地上走了一圈,大致划出了范围。顾清辞心里盘算着:“这边光照足,通风也好,我看适合种那些香气高扬的品种。等桂花树苗移过来了,就挨着这边种,以后取花也方便。”
“嗯。”萧屹记下,又指了指坡地边缘靠近水源的地方,“那边,可以挖个蓄水塘,浇灌方便。”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这片荒坡的未来规划了个大概。阳光渐渐烈起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顾清辞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只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
回到村里,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王婶那特有的大嗓门。
“……哎呀你是没看见,那信使把东西交给顾小哥的时候,赵里正那嘴咧的,后槽牙都快看见了!”
顾清辞和萧屹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推门进去。
院子里,王婶正拉着张嫂说得唾沫横飞,旁边还围着几个听热闹的妇人。见他们回来,王婶立刻调转了话头:“顾小哥,萧壮士,回来啦?正好正好,我跟张嫂正说呢,咱们村现在日子好了,是不是该合计着,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也让祖宗们高兴高兴!”
张嫂也笑着附和:“是啊顾小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顾清辞还没来得及回答,赵里正也背着手溜达过来了,一听这话,立刻表示赞同:“我看行!是该热闹热闹!这钱,从公账里出!”
顾清辞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也高兴,便点了点头:“里正叔和各位婶子觉得好,那就办。日子你们定,需要什么,跟我和萧屹说一声就行。”
“哎哟!那可太好了!”王婶拍手笑道,“我这就去找人看日子!”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才各自散去忙活。
等人走了,顾清辞才松了口气,对萧屹笑道:“这下可好,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萧屹给他倒了碗水:“热闹点,也好。”
日子就在这忙碌和偶尔的热闹里,不紧不慢地过着。新坡地的开荒正式启动了,铁柱带着一帮年轻后生,抡起镐头锄头,干得热火朝天。清理出来的石块,果然被萧屹带着人,巧妙地垒成了坚固又齐整的田埂。
顾清辞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坊和新开垦的坡地之间,盯着茶叶品质,指导开荒细节。萧屹则像是无处不在的定海神针,哪里需要力气,哪里需要经验,他就出现在哪里。
这天傍晚,两人忙完回到小院,都累得不轻。顾清辞瘫坐在椅子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萧屹却还是那副样子,打了盆水,拧了布巾递给他擦脸,然后又转身去灶房生火做饭。
顾清辞看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他起身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随便弄点吃的就行,别太麻烦。”
萧屹头也没回,正利落地切着王婶下午送来的腊肉:“很快。”
没多大功夫,简单的饭菜就上了桌。一碗腊肉炒笋干,一碟清炒野菜,一盆热气腾腾的杂粮米饭。饭菜的香味混合着院子里飘来的淡淡茶香,构成了最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说的也都是茶园或者工坊的琐事。
“后坡那边,明天得开始施底肥了。”
“嗯,粪肥都堆好了。”
“李叔说,新炒锅用着顺手,就是费炭。”
“后山枯枝多,明天我去打些。”
吃完饭,萧屹收拾碗筷,顾清辞就提着水壶,给院角那几株刚刚移栽过来的小桂花树苗浇水。暮色四合,远处传来几声归巢的鸟鸣。
等萧屹收拾妥当,两人便像往常一样,坐在屋檐下乘凉。夜空清澈,星星一颗一颗地亮起来。
“等这批新园子弄好了,往后就能轻松点了。”顾清辞望着星空,轻声说。
萧屹坐在他旁边的矮凳上,擦拭着他那永远寒光闪闪的短刀,闻言动作顿了顿,低声道:“不急。”
是啊,不急。顾清辞笑了笑。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名声打出去了,路子趟平了,往后的日子,就像这南山脚下的溪流,只要源头活水不断,自然会平稳而绵长地流淌下去。
他转过头,看着萧屹在朦胧夜色里依旧清晰的侧脸轮廓,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踏实。
海外扬名是锦上添花,可真正让他眷恋的,还是这南山脚下的寻常日子,是这炊烟,这茶香,和身边这个沉默却永远可靠的人。
夜风轻柔,带来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孩童的笑闹声,远远近近,交织成一片。
家常便饭,灯火可亲。这日子,过着过着,就成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