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刚落,门还未合拢,穿灰色夹克的年轻人已站在柜台前。他站姿笔直,双肩不塌,双手自然垂落于裤缝两侧,未曾随意摆动。
秦雨抬起头,面前的笔记本仍摊开着,但她已不再翻页。她目光沉静,从头到脚打量眼前这人。头发剪得极短,肤色微黑,像是常在日头下走动,鞋面沾了些许灰尘,但鞋带系得一丝不苟。
“你就是陈浩?”
“是我。”陈浩答话时声音不高不低,口齿清晰,毫无遮掩,“薛文让我来的,说您这儿招人。”
秦雨应了一声,既未笑,也未板脸。她向后靠近椅背,静静看着他。
薛文站在一旁,并未插话,只是将手中那张纸轻轻折起,塞进了工作服口袋。
“你来得挺准时。”她说。
“二十分钟能到,我就没拖。”陈浩语气平稳,“地方不远,走路来的。”
秦雨点点头。守时的人她见过不少,可多数是嘴上答应,实则迟到十分钟也不当回事。这人说六点三十五进门,便真的准时出现。
“听薛文说,你在菜市干过几年?”
“三年零四个月。”他回答干脆利落,“早上五点开工,晚上七点收工。搬货、理货、清库存,冷柜温度每天记录三次,过期的、漏气的都得挑出来处理。”
“冻虾那次是怎么回事?”秦雨忽然问。
陈浩微微一顿,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事。
“那天下午送了批南美白虾,外包装看着没问题,但我摸到底部有些潮湿。拆开一看,真空袋破了个小口,冷气已经泄漏。我没让入库,后来老板和供应商交涉,整批货退了回去。”
秦雨眉梢轻动。这事看似不大,可真碰上了,十个有九个会选择“先放着,明天再说”。敢拦下货物的,要么莽撞,要么真有担当。
“你不怕担责任?”
“怕。”陈浩坦然点头,“但我更怕东西卖出去,顾客吃了出问题。老板信我,我也不能砸了他的招牌。”
秦雨看了薛文一眼。薛文依旧沉默,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陈浩。
“我们这店不一样。”她说,“白天我可能不在,店里就你们俩撑着。补货、收款、查冷柜,顾客买多了闹情绪你也得应付。有时候半夜进货,你也得起身卸车。你能受得了?”
“我能。”陈浩语气坚定,“我不怕累。以前送外卖,一天跑八九十公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现在能有个固定地方干活,是好事。”
“你话少。”她换了话题,“少到什么程度?”
“该说就说。”他答,“不该说的我不插嘴。干活的时候不聊天,顾客问什么我答什么,不绕弯子。”
秦雨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话少不是问题,就怕话少又懒散。那种人最难管——问一句答半句,交代的事转头就忘。
秦雨想了想,再问:“要是有个顾客非说我们卖的是假货,吵着要退钱,还要拍照发网上,你怎么处理?”
陈浩没有立刻回答,低头思索了几秒。
“第一,我不跟他吵。”陈浩说,“让他把产品拿出来,看生产日期,看条码,当场扫码查真伪。要是他真要拍照发,我就说‘您发可以,但也请把我们的解释一起发上去’。”
秦雨眼皮微跳。
这回答谈不上出彩,却足够稳重。
没有“马上报警”式的强硬,也没有“赔钱了事”的软弱。他知道如何守住底线,也懂得给人台阶。
“要是货不够卖呢?”她再问,“比如洗发水只剩两瓶,后面还有十个人排队,怎么办?”
“登记名字和电话。”陈浩说,“告诉他们什么时候新货到,优先留给他们。如果有人急用,我就打电话问仓库有没有存货,如果有分店,我会联系附近分店调货。”
秦雨终于微微前倾了身子。
这人不是在背答案,他是真做过这些事,也在做事时动过脑筋。
秦雨侧头看向薛文:“他平时也是这样?”
薛文点头:“有一回菜市停电,冷柜停了三个小时。别人都慌了,他一个个检查货物,分类标记,哪些还能卖,哪些必须报废,清清楚楚。老板回来后直接给他加了三百工资。”
秦雨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陈浩身上。
他始终站着,纹丝未动。手仍垂着,背仍挺着,眼神稳定,不曾闪躲她的注视。
老实人装不出这种状态。那种被生活磨出来的沉稳,骗不了人。
她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笔,又抬眼。
“包吃,住要你自己解决。”她说,“月结工资,底薪三千五,卖得多有提成。每天八小时,轮班制,节假日加班另算。”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份合同,放在桌上。
“明天早上九点来。”她说,“先试三天。没问题就正式签。”
陈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秦雨摆摆手:“别谢太早。干得好才能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