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芒最终彻底湮灭在浓雾与夜色深处,呼喊声早已被涛声吞没。渔村死寂,唯有失魂母亲的啜泣断断续续,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座小小的村落。
阿张站在棚屋的阴影里,海风带着咸湿的雾气掠过他脸颊,冰冷刺骨。此刻的他,与身边这些恐惧无助的渔民一样,面对未知的黑暗,只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然而, 一种远超常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却在极致沉寂中,让他隐约捕捉到西南方向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波动。 那波动, 隐隐勾起他脑海中几个模糊的碎片:暗红的邪异符号、苍老的悲怆低吟……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闭上眼,耳朵只能听到风声浪声,但那与生俱来般的敏锐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不谐。那不是自然的风涛,其间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拖拽声?抑或是…锁链摩擦礁石的涩响?
阿宝一个孩子,跑去西南礁石区,能弄出这等声响?
林老和头人的命令是不准靠近。这是人们对未知恐怖最直接的反应——规避。
但一种强烈的、源自内心深处的冲动驱使着他——他需要知道,需要去看清那迷雾之后究竟是什么。这冲动并非为了拯救或揭露,更像是一种空茫灵魂对填补“未知”的本能渴求,是他留在此地必须经历的“过程”。
心意已决。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棚屋。林婆和两个孩子心神不宁,并未过多留意他。他找到了一柄被遗弃在角落、锈迹斑斑的柴刀,刃口钝缺,但握在手中,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的依托。又将自己那身破烂不堪的衣物撕扯成布条,将手脚关节处简单缠绕包裹—— 这是他空白的认知里,能想到的仅有的准备。
待到村中最后一点灯火熄灭,连那失子妇人的哭声都因力竭而变为绝望的哽咽时,阿张如同融入暗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棚屋。
浓雾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凭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向感,他避开村中可能还未睡熟的人家,朝着西南方向摸去。
越靠近海边,雾气越发湿重阴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并非纯粹的鱼腥,更像是……陈年的血锈混杂着某种腐败水藻的味道。脚下的路逐渐消失,变成了崎岖不平的礁石区。
在这里,那诡异的拖拽摩擦声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又被更大的浪涛声掩盖,忽远忽近,让人难以捉摸具体方位。雾气浓得化不开,目光所及不过身前数尺,礁石狰狞的形状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怪兽。
阿张深吸一口冰冷的雾气,努力平复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他紧紧握着柴刀,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耳朵竖起,捕捉着一切异常的声响。
突然!
“哗啦——”一声较大的浪头拍打在左侧不远处的一片礁石上。
与此同时,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浪声完全掩盖的呜咽,或者说是被捂住嘴后的窒息挣扎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声音来源就在左前方!
阿张浑身汗毛瞬间立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终于捕捉到目标的紧绷。他立刻压低身形,借助嶙峋礁石的掩护,朝着那个方向快速且无声地移动。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感越是明显,空气也愈发冰寒。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散落的、让他觉得眼熟的 黑色碎木片,甚至还有一些……破碎的、看不出原貌的骨质残片。
终于,在一处巨大的、如同屏风般耸立的黑色礁石后面,他看到了模糊的景象——
只见一个瘦小的、不断挣扎的身影(看衣着似是阿宝)正被一团模糊的、仿佛由浓雾和阴影构成的扭曲人形之物拖着,踉跄地往礁石深处的一个隐蔽洞穴挪去!那模糊黑影似乎没有实质的脚,下半身飘忽不定,拖动阿宝时,发出“沙沙”的、类似锁链拖行的声响!
而在那洞穴入口处的礁石上,赫然用暗红色的、未干涸的液体,画着一个 让他心头猛地一悸的 、复杂邪异的图案,正散发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
阿张瞳孔骤缩。
就在他看清这一切的刹那,那拖拽阿宝的雾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顿,那没有五官的模糊“面部”骤然转向阿张所在的方向!
一股冰冷、恶毒、充满死寂意味的意念瞬间锁定了阿张!
“嗡!”
阿张如坠冰窟,四肢瞬间僵硬冰冷,血液几乎冻结!那是生命面对无法理解之邪物时最原始的战栗!
那雾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将阿宝往洞穴里一甩,随即如同鬼魅般,朝着阿张直扑而来!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避无可避!
生死关头,阿张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一股不甘就此终结的强烈意志爆发!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将手中那柄锈蚀的柴刀用尽全力向前掷出!同时身体向后猛退!
柴刀毫无悬念地穿透了那雾影,如同穿过空气,叮当一声落在远处的礁石上。而那雾影的利爪般的阴影,已然触到了阿张的咽喉!
冰冷的死亡触感传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铿!”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金铁交击之声,自阿张怀中响起!
是那枚他一直贴身藏着的、不知来历却觉重要的黑色玉石碎片!此刻,这碎片竟自行微震,发出一声低鸣!
那扑到眼前的雾影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发出一声尖锐的、只有灵魂能感知的痛嘶,扑来的势头骤然一滞,模糊的身形都荡漾了一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极为恼怒。
就是这一滞!
阿张求生的本能被激发到极致,趁此间隙,猛地向旁边一块巨礁后扑倒!
“嗤啦!”
肩膀处的衣物被那阴影利爪撕裂,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留下三道深可见骨、泛着黑气的伤口!剧痛传来,但好歹躲开了致命一击!
那雾影一击不中, 似乎不愿久留, 它没有再追击,只是用那没有眼睛的“面孔”“盯”了阿张藏身的礁石一眼,发出一种充满怨恨和警告的、无声的嘶鸣,随即身形一晃,退回了那散发着邪光的洞穴入口,倏忽间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洞穴口的邪阵光芒也随之缓缓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礁石区只剩下浓雾、海浪声,以及扑倒在地、肩头鲜血直流、剧烈喘息的阿张。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肩头的伤口不仅剧痛,更传来一阵阵阴冷的麻痹感,那黑气似乎在往骨头里钻!
他挣扎着坐起,背靠冰冷的礁石,撕下衣摆用力扎紧伤口上方,试图减缓血流和黑气的蔓延。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空茫的眼神中却首次染上了剧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
那绝非幻觉!是真正超乎想象的邪异之物!
阿宝被拖进去了,生死未卜。
而他,一个凡人,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凭借怀中那莫名震动的玉石碎片捡回一条命。
剧烈的疼痛和阴冷麻痹感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喘着粗气,望着那恢复“正常”、仿佛只是普通礁石裂缝的洞穴方向,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茫然攫住了他。
这渔村面临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危险。
而他,此刻只是一个受了重伤、行动困难之人。
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浓雾翻滚,将他的身影吞没,只留下礁石上几点殷红的血迹和那柄孤零零的锈蚀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