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齿间的碎光
谷雨过后,老城区总落细蒙蒙的雨,空气里浮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墙角野蔷薇的香。林夏正用旧报纸擦柜台,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串细碎的脚步声。
进来的是个穿蓝布衫的阿姨,手里捧着个旧木梳,梳齿断了两根,梳背刻着朵简单的栀子花,木纹里嵌着层洗不掉的灰,看着有些年头了。这梳子...你收吗?阿姨声音轻,把木梳放在柜台上时,指尖都在颤。
林夏拿起木梳,沉手得很,是老桃木的。指尖刚触到梳背的栀子花,就觉得指腹发痒,像有极细的光从木纹里钻出来,凉丝丝的。是您的旧物?她抬头问。
阿姨摇摇头,眼里落了层雾:是我妈留下的。她走了快十年了,这梳子是她嫁妆,当年梳着头发嫁过来的,梳了一辈子。
阿姨说,她妈一辈子节俭,木梳断了齿,就自己找砂纸磨圆了接着用,梳背的栀子花被摩挲得发亮。后来妈老了,手抖,梳不动头发,就把木梳放在梳妆盒最底下,说等闺女有空,拿它给我梳梳鬓角。可那时候她总忙,要么说下次吧,要么说妈我给您买把新的塑料梳,轻,直到妈走,也没再用这木梳给她梳过头发。
前几天整理梳妆盒,翻出这梳子,梳齿缝里还卡着几根白头发,阿姨低头抹了把脸,声音发闷,才想起她总说桃木梳养头发,其实是想让我多陪她坐会儿。
林夏把木梳放在窗边的小碟子里,倒了点清水,用软毛刷轻轻刷梳齿缝——果然刷出几根细白的头发,蜷在碟底,像落了片碎雪。她没敢扔,小心收进个小纸包里。
这木梳在窗边放了五天,雨停那天,梳背的栀子花忽然亮了点,不是发光,是木纹里的暗沉像被洗去些,露出浅淡的黄,看着温润了不少。林夏正盯着看,阿姨又来了,身后跟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是她女儿。
我带闺女来看看,阿姨指着木梳对小姑娘说,这是太姥姥的梳子,当年她总用它给我梳辫子。
小姑娘凑过去,好奇地摸梳背:太姥姥会梳好看的辫子吗?妈妈总说我头发毛躁,梳不好。
阿姨笑了,眼里的雾散了些:你太姥姥最会梳了,梳辫子前总用这木梳蘸点清水,说慢点梳,不扯头发她拿起木梳,学着记忆里的样子,轻轻梳了梳女儿的马尾——梳齿滑过头发,竟真的没扯到,小姑娘舒服地眯起眼。
就在这时,林夏看见木梳齿间飘起细碎的光,金闪闪的,像揉碎的星子,顺着梳齿往下落,落在小姑娘的发梢上。阿姨也看见了,手顿了顿,低头看木梳,梳背的栀子花像活了似的,纹路里都透着暖。
那碎光慢慢聚成一小团,轻悠悠地往后院飘。林夏跟着去看,老橘树的枝桠上又添了个橘子,青得透亮,凑近了闻,竟有股淡淡的桃木香,混着橘子的甜。
阿姨把木梳小心包好,说要带回家:以后我给闺女梳头发,就用这把。小姑娘拽着她的衣角笑:那我要让太姥姥的梳子,梳出最好看的辫子。
她们走的时候,阳光正好从云里钻出来,照在木梳上,梳齿间的碎光还没散尽。林夏站在门口,摸着窗台上残留的桃木香——有些念想藏在旧木梳的齿缝里,藏在下次吧的遗憾里,等有人拿起它,轻轻梳过头发时,那些没说出口的,就化作碎光落下来,暖得能焐热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