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隔代的鱼食香
苏父开始教林深做鱼食时,窗外的蝉正叫得最凶。老人坐在藤椅上,指挥着林深往虾粉里拌螺旋藻:“少放藻粉,墨画不爱吃太腥的。”
林深的手被汗水浸得发滑,木勺在瓷盆里搅动的声音,像鱼缸里氧气泵的轰鸣。“这样行吗?”他举着沾着绿色粉末的勺子问,白t恤的袖口已经被染成了青灰色。
苏父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捏起点鱼食凑到鼻尖闻。“差不多了,”老人的声音带着点满意的喟叹,“比你第一次做的强多了。”
苏晚坐在旁边剥虾壳,指尖被虾枪扎出个小红点,像颗没长大的鱼卵。“爸,您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们来。”
“快好了,”老人摆摆手,目光落在鱼缸里的墨画身上,“这配方是你妈传下来的,得亲手教才放心。”
鱼食晒干的那天,林深发现瓷盆的边缘结着层绿色的痂。苏晚用指甲刮下来,撒进鱼缸——墨画立刻游过来,圆滚滚的身子在水面转了个圈,吃相斯文得像在品茶。
“你看,”苏父笑着说,“它认这个味。”
处暑的雨连绵不绝,苏父的咳嗽又加重了。林深把鱼食装进那个腌过蒜的陶罐,送到医院时,老人正靠在床头看鱼缸监控。
“墨画今天吃了多少?”他接过陶罐的手有点抖,罐身碰撞的声音像在打暗号。
“三条红虫,半勺鱼食。”林深把手机架在床头柜上,画面里,朝朝正带着小鱼们抢食,红尾鳍在水里搅出的涟漪,像朵盛开的花。
老人打开陶罐,用手指捻起点鱼食凑到鼻尖,突然笑了:“放多了藻粉,我就知道你掌握不好量。”
林深的耳尖有点热。他确实比上次多放了半勺,想着让鱼多补充点营养。“下次少放。”
“不用改,”苏父把鱼食倒回罐里,“墨画也该换换口味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雨停了。林深看着陶罐里的鱼食,突然觉得这绿色的粉末里,藏着比配方更重要的东西——是老人忍着咳嗽的指点,是瓷盆边缘的绿色结痂,是墨画对熟悉味道的依赖,是那些不必言说的传承,像条隐形的鱼线,一头拴着过去,一头连着未来。
秋分那天,苏父在睡梦中走了。林深发现老人的手里,还攥着颗没吃完的鱼食,绿色的粉末嵌在指缝里,像块不会褪色的胎记。
鱼缸里的墨画绝食了三天。苏晚把鱼食撒进缸里,它只是趴在陶片下,圆眼睛盯着水面,像在等待某个不会再来的身影。
“它在想爷爷呢。”林深蹲在缸边,指尖轻轻敲着玻璃,“我们给它做点新鱼食吧。”
他们按照苏父的配方重新调配时,苏晚突然掉了滴眼泪,砸在虾粉里,晕开个小小的湿痕。“爸说,这是妈妈传下来的。”
林深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像缸里渐渐褪色的鱼食。他突然明白,所谓隔代的牵挂,从来不是血脉的简单延续。是鱼食配方里的加减,是瓷盆边缘的绿色结痂,是墨画绝食时的沉默,是某个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做鱼食的手法,越来越像那个坐在藤椅上的老人。
霜降那天,墨画终于开始进食了。它吃的第一口鱼食,是林深和苏晚按照新配方做的——比原来多放了半勺虾粉,少放了些藻粉,带着点淡淡的蒜香。
“它接受新口味了。”苏晚笑着说,眼角却有点湿,“爸要是知道,肯定会说我们瞎改配方。”
林深把装鱼食的陶罐放在玻璃罐旁边,两个罐子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像对相濡以沫的老人。他看着鱼缸里游动的墨画,看着罐子里层层叠叠的时光,突然觉得,那些离开的人,其实从未真正走远。
他们变成了鱼食里的虾香,变成了陶罐上的指温,变成了墨画对某种味道的执着,变成了某个下雨的午后,突然想起的那句“少放藻粉”。
冬至的饺子出锅时,林深在鱼食里加了点胡萝卜泥。朝朝的小鱼们抢得最凶,透明的肚子很快被染成了橙色,像串会游动的小灯笼。
“明年春天,”苏晚往鱼缸里撒食时,声音带着点期待,“我们教孩子们做鱼食吧。”
林深点点头,目光落在玻璃罐里那根白发上。阳光透过罐壁,在白发周围投下彩虹般的光,像个温柔的拥抱。他知道,这隔代的鱼食香,会继续弥漫在每个清晨和黄昏——在新调配的粉末里,在鱼缸里游动的身影里,在某个孩子捏起鱼食的指尖上,在时光的河流里,酿成越来越醇厚的,名为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