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鹰啸冰河
长白山脉的冰河冻得能跑马时，窝阔台的靴底已经磨穿了第三层。
他蹲在冰窟边，看着雪上飞用喙尖啄食刚钓上来的哲罗鱼。鱼血在冰面上凝成暗红的冰晶，鹰的黑羽上沾着碎冰碴，像落了场黑雪。再过三天，冰下的鱼就不怎么动了。阿古拉把最后一张渔网甩进冰窟，网绳在冰面上划出S形的白痕，得去上游的活水湾，那里的鱼还聚着群。
雪上飞突然抬起头，朝着西北方向叫了一声。那声音不像往常的清脆，带着点沙哑的颤音。窝阔台顺着它望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雪雾里，有串黑点正往这边移动，像墨滴落在宣纸上。
是马队。阿古拉眯起眼，手按在了腰间的刀鞘上，看这速度，不像咱们部落的人。
窝阔台把雪上飞塞进怀里，羊皮袄的温度让鹰的羽毛微微发颤。他数了数那串黑点，足有二十多个，马蹄扬起的雪尘在风里扯成了线。最前面的人骑着匹黑马，穿着件不合时宜的绿绸袍子，在一片雪白里格外扎眼。
是关内来的货郎。窝阔台松了口气，却没松开按在箭囊上的手。去年冬天就有货郎带着烈酒和烟草来换皮毛，转身就引了盗马贼来偷马，小心点，他们的秤杆多半是短的。
马队在冰窟边停下时，绿袍人翻身下马，皮靴踩在冰上打滑，差点摔个跟头。他身后的伙计赶紧扶住，掀开马背上的毡布——里面露出些花花绿绿的绸缎，还有几坛贴着红纸的酒，泥封上印着烧刀子三个字。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啊。绿袍人拱手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路上的灰，在下王二，从锦州来的，想换点好皮子回去。他说话时，眼睛直勾勾盯着窝阔台怀里露出的鹰羽，这是...海东青？
窝阔台没接话，从怀里掏出块昨天剥的狐狸皮，毛色红得像火。王二的眼睛立刻亮了，伸手就想摸，却被雪上飞突然探出的喙尖吓了一跳，好家伙，真精神！
他们用三张狐狸皮换了两坛烧刀子，还有块够做件坎肩的绸缎。王二临走时，突然压低声音说：往南走三天，有伙人在收海东青，一只幼鹰给十两银子。他指了指窝阔台怀里的雪上飞，像这样的成鹰，能换五十两，够买十匹好马了。
窝阔台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在冻硬的狐狸皮上泛白。雪上飞好像感觉到了他的怒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阿古拉已经拔刀出鞘，刀刃在冰面上映出冷光，你再说一遍？
王二吓得后退半步，翻身上马就跑，伙计们也赶紧跟上，马蹄声在冰面上敲得咚咚响。直到马队没入雪雾，窝阔台才松开手，掌心的汗已经冻成了冰。
别听他胡扯。阿古拉收刀时，冰碴子从刀鞘里簌簌往下掉，海东青是咱们的命，哪能换银子。窝阔台没说话，他摸了摸雪上飞的头，鹰正用喙尖啄他冻硬的手指，像是在安慰。
当天夜里，窝阔台被冻醒了。火塘的火已经弱下去，锅里的肉汤结了层白油。雪上飞站在他的枕边，左翼正压着他的手，羽毛上沾着他呼出的白气凝成的霜。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父亲也是这样被冻醒的。那时他还小，缩在父亲怀里看雪，父亲指着天上的猎户座说：鹰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星位。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东西比银子金贵，就像鹰不会为了谷粒留在鸡窝，猎人也不会为了银子卖掉伙伴。
第二天一早，他们往上游的活水湾走。冰河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冲击着冰面，在边缘撞出圈碎冰，像串没穿起来的珍珠。雪上飞站在窝阔台的肩膀上，时不时俯冲下去，用爪尖捞起浮在水面的鱼，每次得手，铜铃就会叮铃响一声。
这里的鱼比别处肥。阿古拉把刚钓上来的细鳞鱼扔在冰上，鱼鳃还在张合，你看这鱼子，能冻成块当干粮。窝阔台没接话，他正盯着雪上飞——鹰突然悬停在水面上，翅膀扇动的频率快得像只马蜂，眼睛死死盯着水下。
有大家伙。阿古拉抄起鱼叉，叉尖在冰面上划出火星。窝阔台解开雪上飞的脚绊，刚要开口，就见水面突然炸开个水花，一条足有半人长的哲罗鱼跃出水面，银亮的鱼鳞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雪上飞像道黑影扑下去，利爪抓住鱼背。哲罗鱼猛地往水里扎，带着鹰一起往下沉，冰面下翻起串气泡。窝阔台赶紧趴在冰上，看见雪上飞正用喙尖啄鱼的眼睛，鱼血在水里漫开，像朵散开的红菊。
拿网！阿古拉把渔网往冰窟里塞，网绳在手里绷得像弓弦。窝阔台抓住雪上飞露出水面的尾羽，往外一拽，连鱼带鹰一起拖上了冰。哲罗鱼还在挣扎，尾巴拍得冰面啪啪响，雪上飞死死咬住它的鳃，羽毛被溅湿的地方很快结了层薄冰。
他们把鱼开膛时，雪上飞正站在旁边啄鱼的内脏。窝阔台突然发现，鱼腹里有块亮晶晶的东西，像块被水泡过的玉。他用刀尖挑出来一看，是枚铜制的哨子，上面刻着些弯弯曲曲的花纹，像是关内寺庙里的符咒。
这是...鹰哨？阿古拉凑过来看，手指在哨子上蹭了蹭，以前听老人说，关内的驯鹰人用这个唤鹰。窝阔台把哨子放在嘴边吹了吹，没出声，倒是雪上飞突然竖起了羽毛，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那天下午，他们在活水湾的冰洞里发现了更奇怪的东西——三具冻硬的尸体，都穿着和王二相似的绸缎袍子，胸口插着箭，箭头是铁制的，比他们用的骨箭锋利得多。雪上飞站在尸体上，用喙尖啄着其中一人的袖管，那里露出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字。
是被箭射死的。阿古拉翻看着尸体，眉头皱成了疙瘩，看这伤口，是近距离射的，像是自己人动的手。窝阔台没说话，他捡起地上的一支箭，箭杆上刻着个字，漆皮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他们在尸体旁挖了个雪坑，把三具尸体埋了。阿古拉往坟上撒了把青稞，不管是啥人，死了都该入土。雪上飞站在坟头，突然朝着南边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烦躁。
回营地的路上，窝阔台总觉得心里发慌。他想起王二说的话，想起那支刻着字的箭，还有雪上飞对鹰哨的反应。他摸了摸怀里的鹰，感觉到它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兔子。
咱们得把鹰藏起来。窝阔台突然说，声音在风里有点抖，那些人要是真来收鹰，怕是不会讲道理。阿古拉点头，藏到北坡的山洞里去，那里除了咱们，没人找得到。
北坡的山洞在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洞口被藤蔓和积雪遮住，像块天然的帘子。窝阔台把山洞里的碎石清理干净，铺上些干草和狼皮，委屈你了，在这儿待几天。雪上飞蹭了蹭他的脸，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跳进铺好的窝里，把自己蜷成了团。
窝阔台每天都会来给雪上飞送吃的，每次都带着刚打的新鲜肉。他会在山洞里待上一阵子，和鹰说说话，讲讲外面的事。雪上飞总是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用喙尖蹭蹭他的手。
第五天下午，窝阔台刚走到山洞附近，就听见里面传来鹰的叫声，声音里带着股惊慌。他赶紧跑过去，扒开藤蔓一看，只见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正用网兜套着雪上飞，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那枚鹰哨，正往嘴里送。
放开它！窝阔台拔刀冲了过去，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士兵们没想到会有人来，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手忙脚乱地吹响了鹰哨，尖锐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刺得人耳朵疼。
雪上飞在网兜里疯狂挣扎，翅膀撞得网绳哗哗响。窝阔台一刀劈向士兵的手腕，那人惨叫一声，鹰哨掉在地上。另一个士兵举刀就砍，窝阔台侧身躲开，刀劈在岩石上，溅起串火星。
就在这时，雪上飞突然从网兜里钻了出来，翅膀撞开了士兵的脸。士兵疼得捂脸后退，窝阔台趁机一刀砍在他的腿上，那人一声跪在地上。雪上飞用喙尖啄他的眼睛，士兵惨叫着滚倒在地。
窝阔台拉起雪上飞，快跑！他们冲出山洞，顺着山坡往下跑，身后传来士兵的喊声和马蹄声。雪上飞在他头顶盘旋，时不时俯冲下去，用喙尖啄追来的马蹄，拖延他们的速度。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声音，才在一片密林里停下。窝阔台靠在树上喘气，雪上飞落在他的肩膀上，羽毛上沾着不少草屑和泥土。没事了。他摸了摸鹰的头，声音还有点抖，咱们安全了。
雪上飞蹭了蹭他的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像是在安慰他。窝阔台看着它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很温暖。他知道，不管遇到多大的危险，这只鹰都会和他在一起，保护他，陪伴他。
他们在密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搭了个简单的窝棚，用树枝和树叶盖着，能挡住风雪。窝阔台生了堆火，把刚打的兔子架在火上烤。雪上飞站在旁边，眼睛直勾勾盯着烤兔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就回营地。窝阔台说，撕下一条兔腿喂给雪上飞，到时候给你吃最好的肉，让你天天都能吃饱。雪上飞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蹭蹭他的手，好像在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儿都一样。
夜里，窝阔台躺在窝棚里，听着外面的风声和雪上飞的呼噜声。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想起那些关于海东青的传说。他知道，这只鹰不仅仅是他的伙伴，更是他的家人，是他在这片草原上的依靠。
他摸了摸雪上飞的翅膀，感觉到它的羽毛越来越硬，越来越亮。他知道，这只鹰已经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了。但他还是会担心，担心那些关内来的人，担心那些拿着弓箭的士兵，担心他们会伤害他的鹰。
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窝阔台小声说，声音在夜里有点发颤，咱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我老得走不动路，你也飞不动了为止。
雪上飞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脑袋埋在他的胳膊弯里。窝阔台笑了笑，把鹰抱得更紧了。他知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过不去的坎。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窝阔台看着怀里的鹰，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他知道，不管明天会遇到什么，他都有勇气去面对，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有雪上飞，这只勇敢、忠诚的海东青，会陪着他走过草原上的每一个日夜。